第四章

井村阿爾法星係/綠寶石灣星/青金石灣度假村/14號房

尼克知道他的過往早晚會再度纏上他。他一直有某種感覺，一種奇特的預感，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可以感知事件發生的概率。對於有些事情，預感應驗是很糟糕的。

他是從阿萊裏亞星逃出來的，而他的不告而別並非沒有人惦記。“信使公會聯合會”1素來不會放過任何膽敢拒絕他們的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人。所有人，無論以何種形式，最終都付出了代價。尤其是一個叫作“橫鋸”2的公會，在這方麵睚眥必報，而尼克不僅僅是撂了老東家的挑子，他在那裏還有未完成的工作、未償還的欠債和沒有履行的合同。

他的叛逃對所在組織來說是巨大的打擊。像他這樣擁有先進技術經驗的高價值人才在阿萊裏亞星是相當稀有的。這地方對那些科班出身的科學家、研究員和技術人才沒有任何吸引力，根本不用指望他們學成後會來這裏—— 一個地球聯合政府棄如敝屣的世界，飽受幹旱之苦和腐敗政府的剝削，沒有任何複興前景。所以這些公會隻能從本地招人來經營生意和管理他們具有空間躍遷能力的星艦。如果沒有尼克這樣的人來維護和修理驅動器和核聚變引擎，那所有公會的營生都得歇菜。

莉莎剛采買完東西回來，在房間開始收拾行裝。樹頂小屋的環形露台上，拉姆正坐在搖椅上休息，他曬得黝黑的雙腳沒有穿鞋，大模大樣地擱在欄杆上，一縷香煙的煙霧冉冉升起，飄過了他滿是文身的肩膀。陽台外的全息風景非常完美—— 一望無際的海水清澈碧綠，十幾艘悠閑的帆船點綴海麵，兩邊陡峭的長滿樹木的山坡將這幅畫卷穩穩地托在中央。他們這屋有最好的通信信號，和最方便的逃跑路線——如果用得上的話。

不過他們用不上了。

今天是他們在這個樂園待的最後一天，然而尼克卻難以放鬆和享受這剩下的時光。他始終心緒不寧，一直抖著腿，他的十個指甲都快被他咬光了，一股焦躁的能量不受控製地在體內亂竄。距離他們與“黑桃A號”會合還有一小時，他必須在這之前厘清頭緒。

三年前，他和莉莎得到一個承諾，許諾給他們一個更好、更自由的生活，成為芮恩的船員。於是他們為了這一承諾倉皇逃離了阿萊裏亞星。從那以後，他們不再是騙子，不再是礦場的奴隸，也不再是那些公會的契約奴工。現在，隻要他們想，可以隨時離開“黑桃A號”，按自己的意願規劃前方的道路。有璀尼爾星這個不為人知和無人打擾的先行者行星，他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有火花在，他們等同於有一個幾乎無敵的盟友，以及熟知各個先行者遺跡、情報和技術的頭腦。

他倆的未來不在阿萊裏亞星，從來就沒有過。這顆行星正處在死亡的陣痛中，這是當地盡人皆知的事。然而現在這顆即將消亡的行星正在喚他回家。不，準確地說是要挾他回去，而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一隻手摸著自己未修邊幅的臉，發出一聲苦悶的歎息。要是他告訴莉莎，她一頭卷發都會擔心得被捋直了不可。芮恩和火花肯定會立即動身解決這事，拉姆呢？他多半讚成狠狠地教訓要挾他的人而後快吧。

問題是，尼克和這位敲詐者有一段淵源，而要讓他們出麵幫他的話，他必須將他發誓保守的秘密說出來。然而不幸的是，知道他這個秘密的貝克思，也正是以此作為要挾他的籌碼。

由於ONI已經將他們所有人的航點網絡賬號監控了起來，他利用軟件後門臨時登錄了自己的老航點網絡賬號，裏麵有幾封未讀郵件。郵件的信息無關緊要，不過他在字裏行間發現了貝克思的別名，他知道該去哪裏獲得真正的信息。

換個服務器，換個賬號，換個後門。不費吹灰之力。

找到了，信息來自一個他從未想過會背叛他並利用真相要挾他的人。他更沒想到的是，她要他對付的是她所在的信使公會“霍爾森中繼”3。他沒辦法怪她，當初他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走了，因此過去幾年裏他都一直試圖彌補，並保持著聯係。

但事實是他離開了阿萊裏亞星，而貝克思沒有，任何嘗試與之相比都蒼白無力。他們曾經是一對搭檔。“橫鋸”公會和“霍爾森中繼”公會曾經合作過一段時間，他們兩人以前是雙方公會的常駐技術專家。

貝克思威脅他，如果拿不到她要的設備，她就要公開他們共同發現的那個秘密，這讓他十分頭大。他們可是有約定的，她怎能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現在，他有一個月時間去搞一堆中型躍遷空間引擎的電容器。就他媽這點時間，直接買又太貴……不過，如果他拿出他們今年年初賣出的先行者裝置的那些收入，加上貸款，或許也湊得出來。但即便如此，他還需要時間偽造必要的批文，繞過一係列的銷售規定。沒有時間去璀尼爾星搜刮，然後賣東西籌錢了；也沒有時間去找有足夠電容器的飛船殘骸打撈。看來隻有黑市是最適宜的選擇。

或者你也可以尋求幫助……

不。他現在的境況還挺好，事實上好得不能再好了。找其他人幫忙有可能泄露真相，從而危及他現在的境況，而他不願意冒這個險。有時候你必須將過去的契約和真相藏在心裏，將它們深深埋藏，不讓任何人找到它們，直到被遺忘，這樣對每個人都好。

尼克抹去了自己在網絡上的蹤跡，然後用一個新的密匙開了一個新賬號，給貝克思寫了一則回信，並發了出去。

行吧。這活兒我接了。

他銷毀了賬號，向上天祈禱這是最後一次。他躺回到椅子上，一陣想吐。

1 信使公會聯合會（Courier Guilds）是多個走私者幫派聯合組織，總部在原地殖民地阿萊裏亞星。這些公會也給當地居民提供了工作機會。公會與公會之間有時候也會合作。

2 橫鋸（Cross Cut）是信使公會聯合會的成員公會。尼克曾為他們工作。

3 霍爾森中繼（Holson Relay）是信使公會聯合會的成員公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