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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形王子分形王子
哈努·拉亞涅米、孫加

五 竊賊和獵手

米耶裏飄浮在時空模擬視界中,就像幽靈飛船上的幽靈乘客。所有智能物質之外的世界線(1)全部彙聚在這裏,小到“培蝴寧”上的每一顆螺栓零件,大到覆蓋太陽係的太空高速通道構造,一切都曆曆在目。現實、闡述和解釋交疊,冰冷的物理現實糾纏在語意的蜘蛛網裏。

即便不在導航狀態,她也喜歡待在這裏。飛船是她用語言造出來的;在這個視界,構成飛船的言辭清清楚楚。隻需一個念頭,她就能看透船壁,還能放大飛船的藍寶石納米結構。她也可以讓自己變成巨人,把太陽係極端複雜的運行軌跡握在掌心。她甚至可以轉過身,看看自己的身體,就像身處詭異的死後世界一樣。

可惜,現在這裏感覺不佳:中央艙室對她的模擬視角關閉,她像個古代人一樣,被放逐到這裏,禁閉在這裏,隻留下佩萊格莉妮在中央艙室裏跟偷兒玩耍。不過,在夢幻般的模擬界,心中的反胃感還容易忍受。

“別擔心,”“培蝴寧”開口,“就我所知,他們這次隻是在聊天。”

“我沒興趣。”米耶裏回答,“況且,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她說有東西衝我們來了。”

她仔細盤問了飛船探測陣列上的魂靈兒。這些沒有身體的魂靈兒不眠不休,整日監視著飛船的幽靈成像儀、中微子探測儀和其他傳感器。飛船現在正處於由索伯諾斯特建造的太空高速通道的岔路上。這條岔路是索伯諾斯特人專為思想束建造的通路。此時,除了散落在各處的佐酷路由器(那是協議戰爭的殘留物),以及思想束的相對世界線,前後幾百萬公裏內都毫無動靜。

保險起見,米耶裏仍命飛船激活藏在船殼內的索伯諾斯特技術。跟米耶裏一樣,飛船也是奧爾特與索伯諾斯特的古怪混合物,在水星上被重新改造過。智能珊瑚瓦奇當中埋著隱蔽武器、量子裝甲、擬境裝置、魂靈兒和反物質,就像琥珀裏的鑽石昆蟲。

“我在想,”“培蝴寧”又開口了。它的聲音在模擬界聽來跟平常不同。平時,它的聲音隻來自一隻蝴蝶化身;在這兒,它的聲音來自四麵八方,甚至來自米耶裏的身體內部,“你會不會告訴他,你允許佩萊格莉妮製造你的魂靈兒的事?”

“不會。”米耶裏回答。

“我覺得這對他會有幫助。他並不真的了解你。”

“那是他的問題。”米耶裏說。身處繁星之中,飛船(也是她的歌)之內,她感覺很安全。她想忘記偷兒,忘記佩萊格莉妮,忘記戰爭,忘記眾神,忘記試練任務,也許還能忘了席丹。飛船幹嗎非得破壞這一切?

“可你難道看不出,佩萊格莉妮隻是在利用你嗎?承諾、誓言、苦役,這一切對我們何嘗有什麼好處?我們為什麼——”

“夠了。”米耶裏喝道,“你沒權利質疑她。我是她的仆人,而且永遠不會背叛。別讓我後悔造出你來。”在這兒,沒有深長穩定的冥想呼吸和燭光引導,她的言語和怒氣衝口而出,“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創造者。你根本不知道……”

就在這時,一陣微風般輕柔的中微子雨落下。有異常。

她截住話頭。飛船沒說話。模擬界一片靜默。

米耶裏再次掃描天空。合成生物種子、思想束外殼,更遠處——高速通道主幹道上,有一艘孤獨的索伯諾斯特區船。別無他物。但她後頸的汗毛仍豎了起來。

也許我該向它道歉,她想。自從她把它的靈魂從阿利內領上來,“培蝴寧”就一直忠心耿耿地看護著她——

突然間,閃電般的亮線將模擬界劈成兩半。飛船和她的言語消失在白噪音裏。時空模擬視界被徹底破壞。

雷擊般的力量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四周,“培蝴寧”警鈴大作。船身上出現一道扭曲的裂口,露出黑暗和繁星。空氣急速逃逸。

艙室中央有個躍動的亮點,朝四麵八方散射著白光,就像發瘋的燈塔。米耶裏四周的盆栽樹都著了火。

永遠別向黑神祈禱,米耶裏告誡自己。

過了很久很久,我才從被捕的記憶中回過神來。

嘴裏有血。剛才我咬破了舌頭,很疼。失敗的滋味更疼。我唾了一口。小滴唾沫和血液飄浮在我身前,就像一串白色和暗紅色的亮閃閃的珍珠。

我玩了個危險的把戲,耍了佩萊格莉妮。純屬大贏麵賭徒的好運氣。跟上次一樣,把戲成功全因她身處米耶裏的軀殼。雖然索伯諾斯特魂靈兒在擬境中像神一樣全知全能,但隻要他們一進入肉體,就會有點兒迷糊,容易看透,容易操縱。她給了我我最想知道的東西。記憶城堡上鎖的門開了。我記起了地球,記起了迦拿的王子。雖然疼,但我腦中的計劃已經成形。

就在這時,來自太空的鑽石警察撲麵而來。

光線掃過她的時候,米耶裏手中仍捧著球形珊瑚杯。杯中的液體開始沸騰,杯子哀鳴一聲裂成碎片,立刻被尖嘯的真空吸走,滾燙的沸液灑出。起初,由於剛從冰冷的模擬界回來,沸液的熱度幾乎讓她覺得舒服暖和。接著,沸液落到她身上,就像奧爾特桑拿房中最燙人的洛伊裏蒸汽。

她的超腦皮層立刻做出反應。真皮下的智能物質盔甲覆蓋全身,三度燙傷被計入受損數據。快時係統啟動,世界隨即凍結成一幅幅靜止的幻燈片。

進入戰鬥孤獨症人格。世界頓時有條不紊。

她放大眼前的畫麵。

白光中心是一架小小的機器,隻有一毫米長,像把光滑的匕首。匕首的刀柄處伸出幾片精致的花瓣。匕首的尖端如針般尖利,旁邊圍繞著臉型花紋。這是索伯諾斯特的產品——

刀花動了起來。即便在快時之下,這東西仍快得像隻黃蜂,在“培蝴寧”的蝴蝶化身內跳著死亡之舞。光線亂射,毫無章法地掃過艙壁,留下狂草般的痕跡。接著,它衝著米耶裏而來。

“培蝴寧”把一個Q粒子泡泡猛地罩在它身上,同時拉升人工原子的束縛能量。外壁如鏡的球形泡泡在艙室內彈跳,發出光芒。

激光,米耶裏用意識將命令傳遞給飛船,同時啟動自己的武器。做好準備,把這東西扔出去,燒了它。她轉移到匕首和偷兒中間,豎起一堵Q粒子壁,保護偷兒。此時,偷兒一動不動地飄浮在艙室中,雙眼緊閉。

戰術魂靈兒將分析結果傳送到她的超腦皮層:這東西發出的光線正在掃描,類似佐酷的異境之門,隻不過更為冷酷極端——它不但收集信息,而且會摧毀信息源,再把信息傳送給某人。光線中的熱量來自高速上傳帶寬。

全殺了,分辨善惡的工作留給眾神。

“米耶裏,”飛船說,“不行了——”

泡泡破裂。那東西有如出膛子彈,直衝米耶裏而來。她扣動攝魂槍,噴出一團納米導彈濃霧。但她心裏清楚,來不及了。這東西就像光亮的毒蛇,避開了納米導彈。

利爪般的掃描光掠過米耶裏的身軀。她的盔甲發瘋似的工作,用各種手段對抗。她的皮膚爆裂綻開,就像小小的煙火。沒用。她的小腸沸騰爆破——壓力、溫度,多久才能複原——接著,光芒朝著她的腦袋而來,同時左右搖擺。在搖擺的間隙,盔甲斷斷續續地向她報告損毀情況。

她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會有另一個米耶裏繼續存活在這世上。因此,她本以為哪怕在戰鬥中麵對生死危機,自己也會無動於衷。但此時,就算身處戰鬥孤獨症人格,她也感到了強烈的恐懼。

她歡迎這種恐懼感。

來自虛空的匕首改換了方向,擦過她的顴骨,繞過她的身體,指向毫無防備的偷兒。超腦皮層的納什引擎給了她三個選擇,沒一個合她的意。

米耶裏沒理會這些選項。她打開了偷兒的鎖鏈。

眨眼間,恰恰趕在那鑽石玩意兒打中我之前,我變成了神。雖然沒什麼大能耐,但神就是神。我頓時全知全能——構成我仿人類身體的智能物質以及構成我大腦的區計算機,其內容功能盡在掌握。

這是我第二次獲得這具身體的根權限。它那鑽石結構的複雜合成生物細胞、脊柱底部的聚變動力源,還有高效Q粒子發射器都讓我驚歎不已。有一會兒,迷宮般的大腦讓我找不著方向。我的意識在其中隻占了一小部分,我一時間竟滿足於在大腦內各條酷炫的通路裏徜徉思考。佩萊格莉妮出於一時不慎,啟發我想出的計劃,就像片片緊密嵌合的馬賽克拚圖。我從每個角度研究這個計劃,輕聲哼著歌。還缺一塊。

這時,我聽到了佐酷珠寶的聲音。佐酷珠寶渴望有人給它注入念頭和願望。我向它訴說了自己的需求。於是,它變成了拚圖的最後一塊,哢嗒一聲就位。我身體裏有個聲音說這麼做不對,我該為此羞愧。但拚圖實在太完美了——這麼美的東西哪裏會有錯呢,對不對?

我就像在海灘上找到漂亮石子的小男孩,高興地哼唱起來。我願意永遠開開心心地縮在自己的意識裏。

可惜,有個聲音遙遙喊道,我的肉身正被燒爛燒化——麵前這個催眠師掛表般來回擺動的炫目小光團,與此脫不了幹係。

我開始動作。身體就像寬大笨重的機器人戲服外殼,害得我行動遲緩,遠遠跟不上思維的速度。白光一閃,我的左手消失:人造皮膚、骨骼和肌肉全沒了。超我冷靜地告知需要多久才能重新長出左手,同時拚出正活活燒死我的那個小家夥的全貌——貪婪的索伯諾斯特造物,在損毀嚴重的“培蝴寧”中央艙室來回穿梭,正把目標鎖定在我的大腦上。

警察。不論世事如何變化,警察總是一個樣。

之後的事情變得自然而然。我不擅長國際象棋。不過這遊戲有一點讓我著迷:棋局開始後,過一陣子,棋子之間會出現根根清晰的力線,幾乎能用肉眼看見。危險之處存在真實的阻力,不讓你放入棋子。那兒有彙聚成雲團的可能性,還有禁止涉足的地帶。

觀察這鑽石警察,就和觀察棋局是一個樣兒。突然,我體內仿佛出現了這警察的一個鏡像,跟它一樣目標明確,專注於唯一一個目的——

好獵手敏捷獵手善良獵手,隻要你有本事找到,就有獎賞——

鏡子,好主意!我在腦中對自己那具生疏的身體吼出命令。身體服從了。

燃燒的皮膚下的Q粒子層變成超級物質,製成一件隱形鬥篷,覆蓋我的全身。我變成了一尊水銀雕塑。貪婪的白光在我身旁彎曲,繞過我的身體,擊毀了陳列在艙室裏、由彗星冰製成的幾尊部落神塑像。那是米耶裏的收藏。高速行進中的警察迷惑不已,愣了片刻,時間剛夠我給“培蝴寧”發出指令——

警察身邊瞬間生成一個Q粒子泡泡,就像光亮的台球,映出我扭曲的臉。突如其來的電磁場讓我的皮膚微微刺痛。隨後,“培蝴寧”順著艙室主軸把入侵者彈射入太空,速度快如出膛子彈,隻留下一條電離空氣尾跡。

飛船的激光發射器一閃。遠處亮起炫目的反物質爆炸,伽馬射線和π介子流傳來,害得我頭疼。

哢嗒一聲,我索伯諾斯特身體的鎖鏈重新扣上。米耶裏浮在我旁邊,身邊盤繞著細細的黑色血流,就像美杜莎的蛇發。手上劇痛襲來,我放聲慘叫。

米耶裏替偷兒處理傷口,飛船忙著修補船殼上的裂口。遠處的火光慢慢熄滅。艙室裏充滿了甜膩惡心的合成肉體焦糊味,還有臭氧味。燃燒的盆栽樹冒出青煙,留下灰燼。一滴甘草茶飄浮在米耶裏附近,就像發臭的灰色幽靈。

“真痛。”偷兒厭惡地看看自己的殘肢。身體組織正在自我修複。“那玩意兒到底是什麼?造這東西的魂靈兒,它們打交道的對象肯定不是可愛的、慢吞吞的猴子人(2)。”

偷兒一身慘兮兮。左半邊臉全毀了,上半身被燒得坑坑窪窪,就像行星表麵。米耶裏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渾身是汗,體內負責修複的納米機器人正超負荷工作,弄得她胃裏和腦袋裏一跳一跳地疼。雖然除了腦袋,她身上的其餘部分幾乎都可以拋棄,但那些畢竟是她的一部分,她才不會讓它們隨便爛掉。

“不管是什麼,”“培蝴寧”回答,“恐怕不止這一個。這東西丟下了大量帶寬,我追蹤了矢量。大軍還在後頭—— 一大群不遵守高速通道協議的小東西,有幾千個,都是那小兔崽子的兄弟。看起來,它們打算繞到前麵攔截我們。”

“還有多久?”偷兒問道。

“一兩天,要是我們拚命快跑,最多三天。”“培蝴寧”說,“那些家夥速度太快。”

“該死的。”米耶裏低聲道,“佩萊格莉妮警告過我。我得找她談談。”她在腦中搜尋女神,但沒有回應。

偷兒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看她。

“我猜,她打算躲到我們擺脫追兵為止。”他說,“這事兒鬧大了,遠在你我的能力之上。也許就連從前的我也沒法子。坦白說,換作我是你,我就趁早另找份工作。接下來場麵肯定難看。”

米耶裏揚起了眉毛。兩人此時的模樣就像被玩壞的娃娃。米耶裏的衣服破成條條,沾滿血跡。偷兒的臉還是血肉模糊。多虧身體修複係統噴出團團白色醫療泡沫,才算蓋住他身上可怕的燒傷。

“呃,我是說,會更加難看。”偷兒改口,完好的半邊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我有話要跟你說。我知道你老板的身份,也知道她的目的。我們此行幹係重大,就連始祖和原型們都注意到了。整件事都是他們之間衝突的一部分。我們就在衝突旋渦的正中央。”

“這都多虧了你。”米耶裏接口。

“一針見血。”偷兒說,“那……我們趕緊逃?”

跟刀花的戰鬥隻對飛船造成了表麵損傷,“培蝴寧”已經修複完成。但米耶裏知道自己飛船的能耐極限。對戰鬥的恐懼就像針尖,仍然刺痛著她的胃部。她緊抓著這種疼痛不放。

“不,”她回答,“我們戰鬥。”這也許是結束一切的好辦法。明知無法取勝卻仍然戰鬥,希望死得光榮。

偷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盡管我越來越佩服你殺敵的本領,”他說,“但我卻開始懷疑奧爾特學校到底教不教基礎數學。那種東西,隻來了一個,就差點兒把我倆都殺掉。你真覺得同時對抗幾千個是個好主意?”

“這是我的飛船。”米耶裏說。繞在她腿上的珠寶鏈仿佛熱得燙人。席丹。還是讓另一個我去把她帶回來吧。她閉上眼睛,“我說了算。”

米耶裏,“培蝴寧”耳語,那索伯諾斯特技術實在厲害,而且我在火星上已經消耗掉了大量武器。我們是挺強,但要打敗它們還不行。你在幹什麼?

“米耶裏?”偷兒道,“你還好嗎?”

米耶裏深深吸了口惡臭的空氣,睜開雙眼。偷兒正關切地望著她。“來,”他柔聲道,“我們盤算盤算。總會有辦法的。”

“好吧。”米耶裏終於開口,“你有什麼建議?”

偷兒沉默片刻。“看起來,這些東西急著想抓住我。”他說,“也許我們能利用這一點。”

“造一個你的魂靈兒,把它犧牲掉?”米耶裏頗為反感。

偷兒的臉罩上陰雲,“不行,這辦不到。約瑟芬似乎隻允許這世上存在單單一個我。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他完好的眼睛裏閃出光芒,“對了!我真是笨蛋。就該用那招。既然警察要抓的是我,我就得變成其他人。我需要一張新麵孔。”偷兒舉手想撓撓自己被燒毀的臉,這才意識到手已經沒有了,泄氣地看著殘肢。

“當然還有其他瑣事要一並考慮周全。不過,我知道哪兒能找到新身份。那個匣子。如果‘培蝴寧’沒估計錯,我們還有不到兩天的時間來打開盒子。”

“我們該怎麼辦?”米耶裏問。

“其他大事怎麼辦,這件事同樣怎麼辦——煙霧加鏡子,使個障眼法。”

“別玩遊戲,若昂。拜托了。”

偷兒咧嘴一笑,從口袋裏摸出一小塊琥珀色的卵石—— 一件佐酷珠寶。

“找個佐酷路由器,你需要多久?”

(1)愛因斯坦於其1905年發表的論文《論動體的電動力學》中提及的概念。他將時間和空間合稱為四維時空,粒子在四維時空中的運動軌跡即為世界線。

(2)指基準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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