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74，來拿藥！”胖乎乎的格林小姐扯著大嗓門叫道，她推著一輛裝滿藥品的小車。躺在床上的男人立刻條件反射般地彈起，伸出瘦得像雞爪一樣的手接過格林小姐手中的小口袋。

格林滿意地點點頭，在她的印象裏，2074還算進步得比較快，剛來時他不僅拒絕吃藥，還和每一位醫務人員都像是仇人一樣。第一次給他喂藥還是憑著幾個壯漢才成功的。

“把藥吃了。”格林柔聲道。其實格林也並不清楚2074到底吃的是些什麼藥，感覺上好像和別的病人完全不同，都是些沒見過的奇怪的小丸子。當然，這是院長親自安排的，格林小姐並不打算弄明白。自從2074入院一年多以來，她每天都給他送藥，但讓她心裏有些不解的是，一般病人的藥都會隨療程不同而改換，但2074的藥卻一直沒有什麼變化。但這藥無疑是有效的，因為現在的2074安靜得像是一隻小綿羊。

2074把藥倒進嘴裏，然後接過格林手上的水杯。他吞下藥丸之後，以一種討好的表情指著自己的腹部對格林小姐露出笑臉。“吃了，”他說，“都在這裏了。”

格林小姐心裏湧過一陣柔柔的感情，相比之下，2074算是那種比較好侍候的病人，用非專業的話來說，他是一個“文”瘋子。一般說來，像這種病人都是住在集體病房的，但2074卻一直享受著單間。

“乖。”格林少見地拍拍2074的手說，“吃了就好。”

2074受了表揚之後有些臉紅，露出幾分害羞的神色，憨憨地低下了頭，一縷口涎順著他的嘴角流到了被子上，與原先的那些汙跡混在了一起。他對口涎拉出的亮線顯然有了興趣，伸手攬住那道懸在空中的黏液，一牽一牽地把玩著，兩眼笑得發癡。

格林小姐看到2074一邊玩兒一邊念叨著什麼，她注意地聽了幾秒鐘，那好像是一個詞。

“樓梯……那兒有道樓梯……”

格林小姐歎口氣，樓梯，又是樓梯，從2074入院開始，他就不停地告訴每個人某處有一道樓梯。格林小姐撐起身，推著小車準備出門到下一個房間去。這時，突然有個男人拿著一頁紙衝了進來，他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喊：“何夕！誰是何夕？”

格林攔住來人，“馬瑞大夫，你找誰？”

來人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四下搜尋著，然後，像是有大發現般地叫道：“2074，對啦，就是你！”他衝到床前，對著那個正在玩口水的幹枯瘦削的男人說，“恭喜閣下，你的病全好了，可以出院啦。來，簽個字吧。”

何夕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的男人，有些害怕地往格林小姐身後躲去。“吃了，”他露出討好的笑容指著腹部說，“我吃過藥了。”

馬瑞不耐煩地把一支筆朝何夕手裏塞去，“你已經病愈了，該出院了。”他厭惡地皺了下眉，“我就知道免費治療隻會養出你們這些懶東西，好吃好喝又有人侍候，這一年多可真是過的好日子呢。別裝蒜了，檢驗報告可是最公正的。”

何夕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裏的筆和麵前這個嗓門粗大的男人，像是要急哭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掉轉筆尖朝嘴裏塞去。

“這不是藥。”格林小姐急忙製止了何夕，她轉頭對著馬瑞說，“你是不是弄錯了？雖然我隻是一名護士，但我一直負責看護這個病人。我能夠確信他還不到出院的時候。”

“那我可不管。”馬瑞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反正上麵安排這個病人出院。如果是病人自己出錢的話，他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過這可是免費治療。現在上麵讓他出院，以後也不會給他撥錢了，你叫我怎麼辦？”

“可是他的病真的沒好。”格林看著何夕，“他這個樣子出去隻能是一個廢物。”

“這不是我管得了的。給他收拾一下吧，病人的家屬還等在外邊呢，以後自然由他們來管他，可沒咱們什麼事。”

格林小姐不再答話，馬瑞說得對，這不是她管得了的事情。她搖搖頭，開始給何夕換上一套幹淨的衣服。馬瑞做了個手勢，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理發師模樣的年輕人。然後，他便很嫻熟地操著家夥給何夕理發。格林小姐沉默地看著這一切。隨著何夕亂糟糟的頭發逐漸理順，格林小姐才發覺，何夕其實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病的話，他一定會迷死許多女孩子的。

理完發，格林將何夕的手放到馬瑞的手裏說：“你跟著他去。”

何夕害怕地想要掙脫馬瑞的手，但是格林小姐用嚴厲的目光製止了他。片刻之後，這間狹小的病房裏便隻剩下了格林小姐一個人。她低頭理著床褥，但卻靜不下心來。走了，那個病人。格林有些神思恍惚地想，他還是一個病人，誰都能一眼就看出來。可我們居然讓一個根本沒有痊愈的病人出院，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