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成為攝政王夫人後最初的一段日子裏,考迪利亞比較容易接受的是大量湧入家中的私人警衛。她在貝塔探測船上工作過,弗·科西根在軍隊裏服過役,這樣的經曆讓他們習慣了擁擠的生活。考迪利亞沒花多少時間便熟悉了警衛的名字,並且學會了他們的術語。這些警衛都是精心挑選的年輕軍官,他們對自己的工作深感自豪。不過,當皮奧特在爵府裏居住時,他的所有家臣,包括伯沙瑞,讓考迪利亞產生了一種住在軍營裏的強烈感覺。
老伯爵首先提議,讓他的手下和伊林的特工進行非正式的徒手搏鬥賽。安全部的頭子雖然表示反對,暗自嘀咕這是浪費皇帝的資源,但他們仍然在後花園裏安排了比賽,而且很快演變成為一周一次的固定賽事——甚至庫德爾卡也被扯了進來,充當仲裁和專家評判,而皮奧特和考迪利亞則是啦啦隊成員。令考迪利亞高興的是,隻要時間允許,弗·西根也會出席觀看——她認為他非常需要每天從繁重的政府公務中擺脫出來喘一口氣。
秋日一個陽光普照的上午,考迪利亞坐在細麻布沙發上,由她的貼身警衛陪伴著觀賽。考迪利亞突然問道:“你為什麼不參加呢,卓絲?你也和他們一樣需要練習。這種比賽最初的目的就是要讓每個人都保持良好的狀態,而不是創造機會練習如何傷害對方。”
卓絲娜科維露出一臉的期盼,但嘴裏卻說:“沒有人邀請我參加,夫人。”
“那是某人的疏忽。唔,這樣吧——你去換衣服,加入我的隊伍。今天阿羅可以挑選他的隊員。反正按照傳統,一場正規的貝拉亞式比賽應該至少有三輪。”
“你覺得這樣好嗎?”她遲疑地問,“他們可能不喜歡。”
卓絲娜科維口裏的“他們”指的是“真正”的警衛——皮奧特的家臣。
“阿羅不會介意的。誰有意見跟他說去,如果有人夠膽量的話。”考迪利亞笑了笑,卓絲娜科維也回了一個笑臉,然後就去更衣了。
阿羅走過來,舒舒服服地在考迪利亞身邊坐下。她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他。他揚起一邊眉毛,“想來一次貝塔式的革新?嗯,為什麼不呢?不過,你要做好被取笑的準備。”
“我已經做好了。如果他們敗在她手下,我看誰還敢取笑。我覺得她非常出色——要是在貝塔殖民地,這女孩早就成為一名突擊隊軍官了。讓她整天圍著我轉隻會浪費她的天賦。如果她輸了——嗯,那麼她就不夠資格保護我,是嗎?”她望著他的眼睛。
“有道理……我把她放在第一輪,給她找個身高體重都般配的對手。她的體重就連參加低級別比賽都不夠。”
“她的塊頭比你還大。”
“隻是高度。我想我要比她重幾公斤。總之,你的願望就是給我的命令。”他站起身,走到庫德爾卡那邊把卓絲娜科維的名字輸入選手名單。然後,阿羅就和庫德爾卡到花園另一側談話去了,考迪利亞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從他們的手勢和表情,她能想象出他們的對話——阿羅:“考迪利亞想讓卓絲參加。”庫德爾卡:“嗬!誰想跟女的打?”阿羅:“她很強壯。”庫德爾卡:“她們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而且,她們還經常哭。伯沙瑞中士會把她壓扁——”庫德爾卡,我希望你的那個手勢代表“壓扁”,否則就有些下流了。弗·科西根,別一臉傻笑了。阿羅:“我夫人堅持要讓卓絲參加。你也知道我是多麼怕老婆的啦。”庫德爾卡:“噢,那好吧,隻好這樣了。”任務完成,接下來就瞧你的了,卓絲。
弗·科西根回到她身邊,“安排好了。她首先和老伯爵的一名家臣比賽。”
卓絲娜科維也回來了,身上穿著緊身衣和鬆鬆垮垮的便褲,這是她衣櫃裏跟男人裝扮最近似的衣服了。這會兒,老伯爵走到外麵和伯沙瑞中士——他的隊長——商議比賽事宜來了,順便找個暖和的地方曬一曬太陽。
“這是怎麼回事?”當第二對選手出場,庫德爾卡叫出卓絲娜科維的名字時,皮奧特問道,“我們現在也沿用貝塔的風俗了?”
“這女孩具有相當出色的天賦,”弗·科西根解釋說,“她也需要練習,就像其他人一樣,而且還要練習得更頻繁,因為她的任務比他們的都重要。”
“接下來你就會允許女人加入軍隊了,”皮奧特抱怨說,“什麼時候才到頭啊?我倒想知道。”
“讓女人參加軍隊有什麼不好?”考迪利亞問,略帶一點不滿。
“這不符合軍規。”老頭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想,隻要能打贏戰爭就行。”她溫和地笑了笑。弗·科西根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再繼續深入討論下去了。
不過,這種提醒顯得有些多餘。皮奧特沒有再說話的意思,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隊員身上,嘴裏隻發出一聲“哼”。
伯爵的選手顯然低估了自己的對手,結果一開始便因失誤而摔了一跤,這才使他清醒過來。觀眾發出喧鬧的議論。在第二個回合,他把她壓在了身下。
“庫德爾卡算分好像有點快,是嗎?”考迪利亞問道。伯爵的選手在算分後讓卓絲娜科絲站起來。
“唔,或許吧,”弗·科西根漫不經心地說,“我也注意到她很少出擊。如果她再不改正的話,那麼下一回合必輸無疑。”
第三回合是決定性的一局,卓絲娜科維成功地使出一招夾臂,但卻被對手逃脫了。
“噢,太可惜了,”老伯爵開心地咕噥著。“你應該死死夾住他!”考迪利亞叫道,對比賽越來越投入。伯爵的選手不小心猛地滑倒在地。“裁定勝負,庫德爾卡!”但這個裁判卻倚著他的劍杖,視若無睹。不管怎樣,卓絲娜科維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機會,扣住了對手的喉嚨。“他為什麼不投降?”考迪利亞問。“他寧願暈過去,”阿羅回答說,“這樣就無須忍受同僚的抱怨。”
當手臂下的那張臉變成青紫色時,卓絲娜科維開始猶豫了。考迪利亞知道她打算鬆手,於是衝上去喊道:“堅持住,卓絲!別上他的當!”卓絲娜科維加了一把力,她的對手停止了掙紮。
“裁定勝負吧,庫德爾卡。”皮奧特沮喪地搖了搖頭,“他今晚還得值勤。”於是,卓絲娜科維贏得了比賽。
“幹得好,卓絲!”當卓絲娜科維回到他們身邊時,考迪利亞大聲說,“但你應該更積極地進攻,把殺手的本能釋放出來。”
“我同意,”弗·科西根出乎意料地說,“你那片刻的猶豫可能是致命的,而且對自己不公平。”他凝望著卓絲的眼睛,“你要把比賽當作實戰。盡管我們都祈禱不會發生戰爭,然而比賽一旦開始,你就應該全力以赴。”
“是的,閣下。我盡力而為。”
下一輪比賽出場的是伯沙瑞中士,他不費吹灰之力便連續兩次把對手平壓在地,讓那個失敗者爬出了賽場。接著又賽了幾輪,然後又到卓絲娜科維上場,此次的對手是伊林的特工。
比賽雙方很快糾纏到一起,伊林的特工在扭打當中擰了一下她的屁股,觀眾發出不滿的噓聲。趁著她因憤怒而分神,他用力一拖,令卓絲失去平衡,非常幹脆地摔倒在地。
“你看到沒有!?”考迪利亞朝阿羅嚷道,“太卑鄙了!”
“唔,不過掐屁股不屬於八種禁止的動作之列,不能算無效。盡管……”他指示庫德爾卡暫停比賽,把卓絲娜科維叫過來麵授機宜。
“我們看到了他的小動作。”他咕噥著說。卓絲閉著嘴,滿臉通紅。“但是,你作為夫人的戰士,對你的侮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對夫人的侮辱,同時,這也開了一個很不好的先例,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的對手清醒地走出賽場。至於怎麼做,那是你的問題。如果願意,你可以把它當作命令。不要擔心會折斷他的骨頭。”他溫和地補充道。
卓絲娜科維回到賽場上,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目光異常銳利。她很快發起佯攻,以閃電般的腳法踢向對手的下頜,接著朝他腹部擊出一拳,然後俯身來了個抱膝,使他“砰”的一下倒在賽席上。她的對手沒有再爬起來。周圍一陣驚訝的沉默。
“你是對的,”弗·科西根說,“她越打越猛。”
考迪利亞做了個鬼臉,舒展著身體,“可不是嘛。”
卓絲娜科維的下一回合是四分之一決賽,經過抽簽,她的對手是伯沙瑞中士。
“噢,”考迪利亞對弗·科西根低聲說,“我不知道這對他們的心理將產生什麼影響。這安全嗎?我的意思是他們兩個人,不僅僅是她。而且不單是身體上的。”
“我想沒問題。”他回答說,仍舊保持著平靜的心態,“對伯沙瑞來說,侍奉伯爵隻是一種輕鬆、安靜的日常事務。他一直在吃藥,我想他現在狀態不錯,而且賽場的氣氛對他來說是安全、熟悉的,卓絲不可能令他失常。”考迪利亞點點頭,滿意地坐著繼續觀看比賽。卓絲娜科維似乎略帶一點點緊張。
開場時,雙方動作都比較慢,卓絲娜科維的精力主要集中在防止接觸上。庫德爾卡中尉在轉身觀看時不小心按到了劍杖機關,劍鞘“砰”的一聲彈進樹叢。伯沙瑞分了一下神,卓絲抓住機會,迅速將他摔倒在地。盡管伯沙瑞立即翻身站了起來,但這一下倒地卻是幹脆利落的。
“嘿,摔得好!”考迪利亞欣喜地叫道。卓絲和其他人一樣感到驚訝。“裁定勝負,庫德爾卡!”
庫德爾卡中尉皺了皺眉,“這不公平,夫人。”一名伯爵的手下把劍鞘撿回來,庫德爾卡把它重新套在武器上。“是我的錯誤令他分了神。”
“剛才你可沒這麼說。”考迪利亞抗議道。
“算了,考迪利亞。”弗·科西根平靜地說。
“可這本來是她應該得的分!”她氣憤地低聲反駁,“這一分很重要!迄今為止,伯沙瑞每一場比賽都排在榜首。”
“是啊。為了跟他較量,庫德爾卡曾在老‘弗·卡拉夫特將軍’號上練習了六個月。”
“噢,”她有點意外,“這麼說庫德爾卡是在妒忌卓絲?”
“你沒看出來嗎?她身上有他失去的一切。”
“我見過他有時用很粗暴的方式對待她。這是個恥辱。她顯然——”
弗·科西根舉起一根手指阻止她,“這一點我們遲些再談,別在這兒說。”
她停下口,然後點頭表示同意,“好的。”
比賽繼續進行。伯沙瑞中士兩次將卓絲娜科維壓倒在地,幾乎是毫不費勁兒地打發了他最後的挑戰者。
在花園的另一頭,幾名參賽者聚在一起商議著什麼,然後派庫德爾卡當使者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閣下,我們想知道你是否願意來一局示範賽,和伯沙瑞中士打。這些家夥都沒有見識過。”
弗·科西根擺手拒絕,但並不那麼堅決,“格鬥技我已經荒廢很久了,中尉。不過,他們是怎麼知道的?是傳聞嗎?”
庫德爾卡笑了笑,“是有一些。我想,你參加可以讓他們長長見識,讓他們知道應該怎樣對待比賽。”
“我隻會成為反麵典型。”
“我也沒見識過,”考迪利亞嘀咕著說,“會很精彩嗎?”
“不知道。我最近得罪你了嗎?你想看伯沙瑞如何痛擊我作為宣泄?”
“我是為你好。”考迪利亞說,他顯然有點心動,“我想你最近老是待在司令部裏,心裏一定很懷念軍中的生活吧?”
“唔……”他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手,把製服、鞋子脫掉,摘下指環,掏出口袋裏麵的東西,然後進入賽場開始做伸展和熱身練習。
“你最好做我們的裁判,庫德爾卡,”他回頭說道,“免得有人受傷。”
“是,閣下。”庫德爾卡轉身回到賽場,“嗯,請記住,夫人,他們已經像這樣打了四年,誰也沒把對方幹掉。”
“可我為什麼總覺著哪兒不對勁兒?而且,伯沙瑞今天早上已經打了六輪比賽,或許他有些累了吧。”
兩人麵對麵地站在賽場上,按照禮節互相鞠了一躬。庫德爾卡快速地退出場地。觀眾席上幽默風趣的談笑聲消失了,兩位選手的冷靜對峙吸引了所有的眼球。他們開始轉圈,動作輕靈,然後“嗖”的一下跳到了一起。考迪利亞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但當他們分開時,弗·科西根吐出一口血沫,而伯沙瑞則抱著肚子彎下了腰。
兩人第二次扭打在一起時,伯沙瑞在弗·科西根背上狠狠地踹了一腳,花園的圍牆上傳來一陣回聲。弗·科西根整個兒被踢出賽場,然後打了個滾兒,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那些發過誓要保護攝政王的警衛都擔心地望著他倆。在接下來的扭打中,弗·科西根再次被摔倒在地,伯沙瑞坐在他身上來了個“鎖喉”,考迪利亞好像看到弗·科西根的肋骨都被伯沙瑞的膝蓋壓彎了。幾名警衛衝了上去,但庫德爾卡揮手讓他們退下,弗·科西根臉色發黑,拍地表示認輸。
“伯沙瑞中士贏了第一局,”庫德爾卡宣布說,“三局兩勝嗎,閣下?”
伯沙瑞中士站起來,輕輕笑了笑;弗·科西根在賽席上坐了一會兒,盡量恢複體力,“總之再來一局,得給一個報仇的機會吧。技藝生疏了。”
“早跟你說過了。”伯沙瑞嘀咕道。他們又開始繞起圈子。兩人相碰,分開,又相碰,伯沙瑞突然來了個神奇的側手翻,但卻被弗·科西根從下麵滾動過來抓住了他旋轉的臂膀,幾乎造成脫臼。伯沙瑞掙紮了一會兒,未果,隻好拍地認輸。這一次坐在賽席上歇息的是伯沙瑞。
“太神奇了!”卓絲娜科維評論說,眼裏充滿了渴望,“想不到攝政王個子這麼小卻有如此大的力量。”
“小而凶猛,”考迪利亞附和道,心花怒放,“記住我的話。”
第三回合持續的時間很短。經過幾個令人眼花繚亂的拳腳回合後,伯沙瑞突然來個勾臂鎖腿占據了主動。弗·科西根極不明智地試圖反擊,而伯沙瑞則毫不留情地強壓住他的手臂,隻聽“啪”的一聲,弗·科西根的手臂脫臼了——他痛得大叫,示意認輸。庫德爾卡再次強壓住上前幫忙的衝動。“幫我接上,中士。”弗·科西根坐在地上咕噥道,伯沙瑞把一隻腳踩在他的前任上司身上,握著他的手臂用力一拉。
“我一定要記住,”弗·科西根喘著氣說,“不能再參加這樣的比賽了。”
“至少這次沒有把手弄斷。”庫德爾卡鼓勵他說,然後和伯沙瑞一同把他扶起來。弗·科西根一瘸一拐地走回草地上的座位,小心翼翼地在考迪利亞腳邊坐下,而伯沙瑞的動作更慢、更僵硬。
“這個,”弗·科西根喘著氣說,“就是……我們以前在老‘弗·卡拉夫特將軍’號上經常玩的遊戲。”
“真是拚了個你死我活。”考迪利亞說,“你們經常與敵人近身搏鬥嗎?”
“嗯,非常少。可一旦出現那種狀況,我們都會贏。”
比賽結束了,圍觀的人一邊走一邊議論著選手的表現。考迪利亞陪同阿羅去治療他的手肘和嘴角,然後回去洗澡按摩,換上幹淨衣服。
在按摩的時候,她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你能不能跟庫德爾卡談談,讓他改變一下對待卓絲的態度?這可不是他平時的作風。她迫不及待地想討好他,而他對她的態度甚至還不如一般的警衛。卓絲差不多也算是一名軍官,一位同事,況且還深愛著他。可他為什麼就看不出來?”
“你憑什麼認為他看不出來?”阿羅緩慢地問道。
“當然是他的行為。真是急死人。他們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不覺得她很有魅力嗎?”
“非常迷人。不過,我喜歡高挑的女人,”他扭頭朝她笑了笑,“這是眾所周知的秘密。每個男人的品位都是不同的。但如果我從你眼裏看到的是媒人的眼光——順便問一下,這會不會是女性荷爾蒙的影響?”
“想讓我把你另一隻胳膊也折斷嗎?”
“噢,不,謝謝了。我差點忘了和伯沙瑞練習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啊,這樣好多了,再下一點……”
“明天你這裏會出現幾個瘀塊。”
“難道我不知道嗎?不過在你操心卓絲的愛情之前……你有沒有認真考慮過庫德爾卡的傷?”
“噢,”考迪利亞詫異地陷入了沉默,“我以為……他的性功能像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都複原了。”
“或許沒有呢。這需要異常精巧的手術。”
考迪利亞撅起嘴唇,“你說的是實情嗎?”
“不,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我們以前所有的談話中,從未涉及過這個話題。從來沒有。”
“唔,但願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聽起來似乎不太好。你是否可以問……”
“天啊,考迪利亞,當然不行!怎麼能向一個男人問這種問題?何況他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記住,我還得與他共事。”
“嗯,我也要與卓絲共事。如果她整天鬱鬱寡歡、心碎欲裂,又怎麼能保護我?他常常讓她以淚洗麵——隻不過每次她都偷偷走開,以為沒有人看到。”
“真的?那倒難以想象。”
“總而言之,你不能期望我去跟她說,這個男人不值得她付出。但是他真的一點也不愛她嗎?或許隻是一種矜持的姿態?”
“問得好。有一次我的司機拿她開玩笑,雖然不算太過分,但庫德爾卡立即拉下了臉。我不認為他不喜歡卓絲,我倒覺得他有點仰慕卓絲。”
考迪利亞暫時中止了這個話題。她很想幫助這對年輕人,但對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局卻束手無策。對她來說,想出怎樣解決庫德爾卡生理障礙的方法並不難,但要處理貝拉亞人的保守問題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懷疑這麼做隻會嚇壞他們——在這個地方,治療性功能障礙不啻天方夜譚。
作為一個真正的貝塔人,她一向認為針對性別的雙重標準在邏輯上是不成立的,但在弗·科西根將她帶入貝拉亞的上層社會後,她終於見識到了這種可能性的存在。在這裏,他們有一些約定俗成的戒律,例如,不能在未婚的女人和小孩麵前提到性。顯然,年輕的男子在互相交談時可以免受一切規則限製,但女人卻不行,不論她的年齡和地位如何——而且令人困惑的是,這些規則隨著社會地位的不同還會發生改變:有些話題可以用來開玩笑,但不能嚴肅談論,而另一些則根本不能提起。她不止一次因為說話隨便而令交談中斷,阿羅不得不把她拉到一邊加以解釋。
她想嘗試著把自己推斷出的規則寫下來,結果卻發現它們不僅全都不合邏輯,而且自相矛盾,特別是在一些場合,某些特定的人在另一個群體麵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樣的規則幾乎令她忍無可忍。她把單子拿給阿羅,他躺在床上一邊看一邊笑翻了天:
“在你眼裏,我們真是這樣的嗎?我喜歡你列的第七條。我要把它記在腦子裏……要是我年輕時讀到它就好了。”
“如果你笑得再響一些,你的鼻子就會鮮血直流,”她氣呼呼地說,“這些是你們的規則,不是我的。你們的人都遵此行事,我隻是試著把它們列舉出來罷了。”
“了不起的科學家。唔,你的用詞還是挺準確的。我們從未試過……你想在我身上違反第十一條規定嗎,親愛的船長?”
“讓我看看,是哪一條——噢,是的!當然想。現在可以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別管第十三條了。我的荷爾蒙激素增多了。我記得我弟弟的代母給我講過它的效用,但那時我不相信。她說在快要生產時就會出現這種狀況。”
“第十三條?我倒沒想過……”
“那是因為,作為一個貝拉亞人,你把太多的時間花在遵從第二條規則上了。”
在這一刻,人類學被遺忘了。後來,她發現隻要在適當的時機向他提出“第九條”,他就會變得不能自已。
季節在變換,清晨的空氣中捎來了冬天的氣息。在皮奧特伯爵的後花園裏,幾塊農田因霜凍而枯萎了。考迪利亞帶著幻想,期待著她在貝拉亞的第一個冬天。弗·科西根向她保證一定會下雪,還會有結冰的河流,這樣的景觀她僅在執行勘探任務時見過兩次。在春天來臨之前,我的小寶寶將來到人間。哈。
然而到了下午,秋天的陽光又帶來了溫暖。當考迪利亞在弗·科西根爵府前廳的天台上散步時,太陽落下城市的地平線,涼爽的空氣浸潤著她的臉頰,令她心情愉快。
“晚上好,年輕人。”考迪利亞朝兩名在屋頂值勤的警衛點點頭。
他們也點頭致意,那名年紀較大的警衛碰了碰前額,半帶猶豫地敬了個禮,“夫人。”
考迪利亞經常在這裏看日落。從四層高的屋頂望出去,城市的風景優美怡人。在樹叢和建築物外麵,她可以看到分隔市鎮的河流的反光。但就在幾個街區外,地上有一個很大的洞,這意味著河道兩旁的景觀將很快被一座新建築擋住。弗·哈唐城堡最高的塔樓——那兒是她出席伯爵理事會所有典禮的地方——矗立在峭壁上,俯瞰著河道,塔樓的尖頂直指天空。
在弗·哈唐城堡的更遠處,保留著貝拉亞首府最古老的部分。它的街道蜿蜒曲折,隻能容一匹馬通過,地麵車完全無法行駛。她雖然沒有去過那兒,但曾在空中俯瞰過那個奇特、低矮、黑暗的城市中心。較新的城區則沿著地平線閃閃發光,看上去比較符合銀河係標準,四周遍布著現代化的交通體係。
沒有一個地方跟貝塔殖民地相同。薩塔那·弗·巴不是沿著地表擴展,就是向著天空延伸,呈怪異的二維構造,而且沒有遮蔽。貝塔殖民地的城市則建築在豎井和隧道裏,是多層的複雜結構,既舒適又安全。事實上,貝塔殖民地無論在外部還是內部,幾乎都談不上有什麼建築風格。因此,如今看到各式各樣的人從不同外觀的住所裏走出來,此番景象令考迪利亞很是驚奇。
當她從欄杆俯身向外觀看時,兩名警衛緊張地動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他們不想讓她靠近距屋頂邊緣三米之內的區域,盡管這裏隻有六米寬。不過,她應該很快能看到弗·科西根的地麵車轉入街道。夕陽雖然很美,但她的視線卻朝向下方。
空氣中混雜著植被、水蒸氣和工業廢氣的氣味。在貝拉亞可以隨意排放廢氣,似乎……反正,在這裏空氣是免費的。沒有人會留意它,也無須繳納空氣處理和過濾費用……不知他們是否意識到了自己是多麼富有?他們可以輕易得到所需的空氣,就像得到天上掉落的冰冷雨水一般容易。她又吸了一口空氣,仿佛想貪心地把它儲藏起來,然後露出了微笑——
遠處傳來的爆炸聲打斷她的思緒,止住了她的呼吸。兩名警衛一下都跳了起來。唔,不一定是阿羅出了事。聽起來像是聲波槍榴彈,而且威力不小。老天爺。一團煙霧在幾個街區外升起,她看不清具體位置,於是向外引頸張望。
“夫人,”那名年輕的警衛抓住她的上臂,“請到屋裏去。”他一臉緊張,眼睛睜得很大。年長些的那名警衛用手壓著耳朵,從通訊器裏接收著信息——她沒有通訊器。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道。
“夫人,請到下麵去!”那名警衛催促她走到樓頂的活板門,這裏有一條樓梯通到下麵的第四層。“我看沒什麼大事。”他一邊推著她一邊說道。
“這是四級聲波槍榴彈,”她對他的無知感到震驚,“你沒有聽過爆炸產生的聲響嗎?”
卓絲娜科維從活板門裏衝了出來,一隻手拿著奶油麵包,另一隻手握著震蕩槍。“夫人?”那名警衛鬆了口氣,把考迪利亞交給卓絲,然後返回了崗位。考迪利亞緊閉的嘴唇擠出一絲笑容,心裏卻萬分緊張,她順從地在卓絲娜科維的護衛下爬下樓梯。
“怎麼回事?”她壓低嗓門向卓絲娜科維問道。
“現在還不知道。地下餐廳裏發出了紅色警報,每個人都跑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卓絲喘著氣說。她肯定是一口氣爬上了六層樓。
“快!”考迪利亞跑下樓梯,朝下行電梯衝去。圖書館裏的通訊控製台有人操作——他們肯定有通訊器——她下了螺旋樓梯,疾步穿過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麵。
爵府的警衛長確實正守在崗位上,他正對著通訊器發布命令。皮奧特伯爵的老家臣緊張地站在他身後。“攝政王他們正在趕回來,”帝國安全部的特工朝身後的人說,“你快去叫醫生。”穿著棕色製服的老家臣趕忙向外跑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考迪利亞厲聲問道。她的心臟像打鼓一般跳得異常劇烈,不僅僅是因為剛從樓梯飛奔下來的緣故。
警衛長抬頭望了她一眼,說了幾句沒有意義的廢話,然後才道出了實情:“有人朝攝政王的地麵車開了槍,但沒有擊中。攝政王一行正朝這裏一路駛來。”
“差多少沒有擊中?”
“我不知道,夫人。”
他可能真的不知道。隻要地麵車還能開動……她無助地揮了揮手,讓他回到崗位上,然後轉身走到大廳裏。皮奧特伯爵的手下在大廳裏把守,令人氣餒的是,他們阻止她太靠近門口。考迪利亞在離地麵三級的樓梯上止住腳步,咬著嘴唇。
“你覺得庫德爾卡中尉跟他在一起嗎?”卓絲娜科維小聲地問。
“可能吧,他通常如此。”考迪利亞茫然地答道,雙眼盯著大門,等待著,等待著……
她聽到有車子停了下來。皮奧特伯爵的一名手下推開大門,無數警衛立即衝向停在門廊裏的銀色地麵車——天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車身鋥亮的外殼冒著煙,但凹陷得不算太嚴重,車頭雖然已經裂開,不過後座沒有受到損傷。後車門朝外打開,考迪利亞探頭尋找弗·科西根,但帝國安全部特工的綠色製服擋住了她的視線。片刻之後,他們終於散開了。庫德爾卡中尉坐在門口,暈乎乎地眨著眼睛,臉頰上滴著血,一名警衛將他了扶起來。弗·科西根終於出現了,他拒絕攙扶,揮手讓警衛退下。每個人都焦急萬分,但卻不敢未經同意就上前協助。庫德爾卡跟在後麵,手裏拄著劍杖,由一名警衛下士攙扶著,似乎仍然神誌不清,鮮血從他的鼻孔一滴滴落下。皮奧特的手下關上了爵府的前門,將混亂的人群擋在了外麵。
阿羅的視線越過眾人,與她相觸,臉上陰鬱的表情散去了少許。他朝她微微點了點頭,我沒事。她緊抿著雙唇,你最好……
庫德爾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街上炸出了個大窟窿!幾乎可以通過一艘貨運飛船。我們司機的反應真是無與倫比——什麼?”他朝詢問者搖了搖頭,“對不起,我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你說什麼?”他張開嘴站著,仿佛能把聲音吞進肚裏。他摸了摸臉頰,驚訝地盯著手上的血跡。
“你的耳膜受到了衝擊,庫德爾卡。”弗·科西根說。他語氣平緩,但聲音洪亮,“到明天早上就會恢複正常。”隻有考迪利亞知道,他提高聲音並不是因為庫德爾卡——弗·科西根同樣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他的眼睛眨得太快,說明他正在試圖讀懂別人的唇語。
西蒙·伊林和一名醫生幾乎同時到達。弗·科西根和庫德爾卡被送到後麵一間安靜的客廳,由廢物一般的——考迪利亞認為——警衛守護。考迪利亞和卓絲娜科維跟在後麵。醫生立即對弗·科西根和庫德爾卡進行了檢查,弗·科西根命令他先處理渾身鮮血的庫德爾卡。
“隻開了一槍?”伊林問道。
“隻有一槍。”弗·科西根證實說,注視著他的臉,“如果他們留下來再試一次,或許我就被幹掉了。”
“如果這個刺客留下來,我們早就捉到他了。我派了一個勘驗小組到開槍地點去。當然,刺客早已離開了。刺客選的地點極佳,有十多條逃跑路徑。”
“我們每天都改變出行路徑,”庫德爾卡中尉隔著捂在臉上的衣服說,“他怎麼知道在什麼地方實施暗殺?”
“內奸?”伊林聳了聳肩,對這個念頭咬牙切齒。
“不一定。”弗·科西根說,“路徑雖然多,但這一條離爵府很近,他可能潛伏好幾天了。”
“而且恰巧位於我們嚴密布防的範圍之外?”伊林說,“我很懷疑。”
“他沒有命中目標,這更令人困惑。”弗·科西根說,“為什麼?會不會是某種警告?目的不是要我的命,而是令我精神失常?”
“他使用的是舊式武器,”伊林說,“可能追蹤器發生了故障——我們沒有監測到激光測距儀的脈衝。”他頓了頓,望著考迪利亞蒼白的臉,“我相信這個瘋子沒有同夥,夫人。至少可以肯定暗殺者隻有一個人。”
“那麼,一個獨來獨往的瘋子是怎麼得到軍用級別武器的呢?”她尖銳地指出。
伊林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這一點我們會調查的。他用的肯定是舊式武器。”
“你們沒有銷毀舊式武器嗎?”
“它們的數量太多了……”
考迪利亞瞪了他一眼,“他隻需要一槍。如果他直接命中了那輛地麵車,阿羅可能已經化成一堆肉泥了,而你的勘驗小組現在恐怕正忙著分辨他和庫德爾卡身體的分子呢。”
卓絲娜科維臉色發綠。弗·科西根又露出了陰鬱的神情。
“你要我給你準確計算一下共振反射幅度嗎,西蒙?”考迪利亞怒氣衝衝地說,“選擇那種武器的人必定具有相當的軍械常識——萬幸的是,他的準頭不太好。”她把更多的話吞回肚裏,意識到自己有點過火。
“對不起,內史密斯船長。”伊林的語氣變得更加簡練,“你說得對。”他點了點頭,多了一份敬意。
阿羅留意到了這種變化,神情第一次變得開朗起來,隱隱透出了一絲愉悅。
伊林告辭離去,關於內奸的猜測無疑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醫生證實了阿羅根據戰鬥經驗做出的判斷,他和庫德爾卡隻是耳膜震蕩。醫生給他們開了幾粒強力止痛丸——阿羅堅持不要——同時預約第二天一早對他們進行複查。
當晚伊林再次來到爵府。他和警衛長交換意見時,考迪利亞幾乎忍不住想抓住他的外套,把他按在牆上逼他說出全部情況,但她壓下心中的念頭,隻是簡單地問道:“是誰想除掉阿羅?他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伊林歎了口氣,“你想要短名單還是長名單,夫人?”
“短名單有多長?”她以嚴肅的口吻問道。
“長得很。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前麵的一段讀給你聽。”他彈了彈手中的名單,“首先是西塔甘達人,埃紮死後,他們一直圖謀擾亂這裏的政局——相對於軍事入侵,暗殺比較容易得手;科瑪人則是新仇舊恨一起來,他們當中仍然有人把上將稱為‘科瑪屠夫’——”
考迪利亞知道這個令人憎惡的綽號的來曆,身子不由地縮了一下。
“——反貴族聯盟,對他們來說,攝政王過於保守;軍隊裏的右派,害怕他太過激進;塞格皇子和弗·特耶的餘黨;現在遭到打壓的政治教育部的前特工——不過,如果是這些人的話就不可能失手,納格力的部門以前訓練過他們;某些心懷不滿的貴族,認為自己在近期的權力分配中利益受損;還有可以接觸到武器的瘋子,以及想一夜成名的精神錯亂者——還要我繼續嗎?”
“請停下來吧。但今天發生的事怎麼解釋?從動機入手分析,嫌疑犯太多了,不如從手法和時機入手如何?”
“我們差不多完成了分析,但太多的問題都沒有明確的結論。如我所說,這是一次手段非常利落的暗殺。不管是誰幹的,凶手必定具備相當的專業水準。我們將先從這方麵入手。”
對考迪利亞來說,最令人擔心的是暗殺者的身份。如果凶手的身份不查明,那麼每個人都不能洗脫嫌疑。在這個地方,妄想症似乎是一種傳染病。好吧,納格力和伊林的聯合調查必定能很快查清部分事實。她把一切恐懼強壓在心裏的某個角落,將它牢牢鎖住。
夜裏,弗·科西根將她抱入懷裏,矮壯的身體纏繞著她。他並不是為了求歡,隻是想這樣抱著她。盡管止痛藥使他眼神呆滯,但他連續幾個小時都沒有合眼。考迪利亞一直陪伴著他,直到他入睡。他的鼾聲將她帶入了夢鄉。沒有更多的話要說。他們失手了,我們繼續活著,直到他們下一次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