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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亞貝拉亞
洛伊斯·比約德、李毅

第三章

第二天,考迪利亞由帕德瑪·謝夫·弗·帕特利爾大公護送參加聯席議會。弗·帕特利爾不僅是她丈夫的新任幕僚之一,而且還是阿羅的表弟,他母親與阿羅過世的母親是姐妹。除了皮奧特,弗·帕特利爾是考迪利亞認識的第一個阿羅的近親。實際上,並不是阿羅的親戚不肯與她接觸——這正是她所擔心的——而是他真的沒什麼親戚。他和弗·帕特利爾是科西根家族僅存的後代,皮奧特則是唯一活著的長輩。弗·帕特利爾年約三十五歲,性格開朗,一身綠色軍服顯得利落、敏捷。她很快就知道,在弗·科西根首次擔任艦長的時候,弗·帕特利爾是他的下屬。那是在弗·科西根取得科瑪戰役的軍事勝利之前。

在設有裝飾考究的扶手的樓座裏,她和弗·帕特利爾坐在一邊,卓絲娜科維在另一邊,俯瞰著議會大廳。盡管以考迪利亞的貝塔眼光看來,議會大廳的木製裝飾顯得過度奢華,但它其實隻是一個普通的房間。木製桌椅在房間裏呈環狀排列,早晨的陽光從東麵高牆上鑲著彩色玻璃的窗子傾瀉進來,穿著豔麗的人們將在下麵舉行繁瑣的儀式。

部長們身穿古老的深紫色長袍,上麵裝飾著代表公職的金鏈條,而近六十個的封地伯爵在數量上超過了他們。伯爵們身上的衣服更加華麗,看上去是一片猩紅色和銀白色。少數幾個適合去軍隊服役的年輕伯爵則穿上了紅藍相間的閱兵服。考迪利亞記得弗·科西根曾把閱兵服形容為華而不實,不過在這個古老的房間裏,華麗是最恰當不過的。弗·科西根和他的華服也非常般配。她想道。

格雷格皇子和他的母親坐在大廳一端的高座上。凱琳皇妃穿著一件配有銀製飾品的黑色長袍,高領,長袖。在紅藍相間的製服襯托下,她那個黑發兒子就像個小精靈。考迪利亞注意到,在這種場合,他明顯有點坐立不安。

皇帝的出場給人一種幽靈般的感覺。埃紮出現在投影屏幕上,全身套著製服——考迪利亞不知道這要令他耗費多大的體力,至少在投影裏,插入他身體的管子和傳感器都被藏了起來。他麵白如紙,皮膚幾乎透明,仿佛馬上就要從占據已久的寶座上引退似的。

樓道裏擠滿了官員的妻子、幕僚和警衛。女人們個個服飾高雅,一身珠光寶氣。考迪利亞饒有興致地觀察了她們好一會兒,然後才回過神來,向弗·帕特利爾詢問道:“阿羅被任命為攝政王,你感到驚訝嗎?”

“完全沒有。埃斯科巴戰爭後,阿羅辭職退休,有些人把這當了真,但我從來沒有。”

“我覺得他是真的想退休。”

“噢,我沒有半點懷疑。如果他想讓別人認為他是那種像石頭一樣單調乏味的人,那他首先就應該讓自己相信自己就是那樣的人——他父親那樣的人。”

“唔。沒錯,我注意到了他談話裏的政治傾向,這與他父親很像。同樣,在特殊情況下,他的確像石頭一樣死板,比如求婚的時候。”

弗·帕特利爾笑了起來,“嗬,這不難想象。他年輕時真的是保守派——如果你想知道阿羅在想什麼,你隻需要去問問皮奧特伯爵,然後把他的觀點放大一倍就可以了。不過在我們一起服役的時候,他變得有點……嗯……奇怪。如果你能夠讓他參與政治……”他的眼裏流露出不願提及的神色,考迪利亞用鼓勵的目光望著他。

“你怎麼讓他參與的?我以為軍官是禁止討論政治的。”

他嗤之以鼻,“禁止這個跟禁止呼吸差不多。應該說,這項禁令隻是偶爾執行。如果不是盧夫·弗·哈拉斯和我把他拉出來,阿羅早就沉迷其中了。後來我們讓他放鬆了一下。”

“阿羅?放鬆?”

“噢,是的。阿羅的酒量可是聞名遐邇——”

“我還以為他不會喝酒。”

“噢,他隻是很少喝,可他一旦喝起來就不得了,這才是他出名的地方。第一任妻子去世後,他度過了一段困難時期,那時他和蓋斯·弗·特耶經常一起……唔……”他朝旁邊看了看,又止住話頭,“總之,讓他太過放鬆是危險的,因為他會變得相當鬱悶、嚴肅,不消一會兒就開始指責那些不公平、不道德或是瘋狂的事情。嘿,這家夥可真能說。當他喝完第五杯酒——剛好在他摔到桌子下麵之前——他就會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宣講他的改革主張。我老是想,總有一天他會栽倒在政治舞台上。”他“嗬嗬”地笑了笑,向議會大廳遠處坐在伯爵們中間的那個穿紅藍色製服的人投去親切的一瞥。

對考迪利亞來說,由聯席議會投票表決皇帝對弗·科西根的任命是一件奇怪的事。在貝拉亞,你想讓七十五個貝拉亞人一致同意太陽每天從哪個方向升起都是不可能的,但實際上投票結果相當一致,埃紮皇帝的選擇被通過了。投棄權票的有五個人,其中四人大聲宣讀了自己的立場,但有一人由於聲音過於微弱,議長隻好讓他重複一遍。考迪利亞注意到,甚至弗·達瑞安也投了讚成票。可能弗·達拉今天一大早消除了雙方昨晚的隔閡。對弗·科西根的新職務來說,這似乎令人鼓舞,也是個好兆頭,她對弗·帕特利爾說出了這一想法。

“唔……是的,夫人。”弗·帕特利爾伯爵對她笑了笑,“埃紮皇帝已經清楚表明他想得到一致讚同。”

她聽出伯爵話中有話,“你是想告訴我,這裏麵有些人本來想投反對票?”

“在這個關鍵時刻,那麼做對他們來說是不明智的。”

“那麼投棄權票的那幾個……倒是有勇氣麵對自己的良心。”她重新審視著下麵的一群人。

“噢,他們倒是小問題。”

“你是什麼意思?他們當然是反對者。”

“沒錯,但他們是公開的反對者。一個圖謀叛逆的人不會讓自己這麼公開。阿羅要防範的是另一些人,在那些說‘讚成’的人裏麵。”

“是哪些?”考迪利亞擔心地皺起眉頭。

“誰知道呢?”弗·帕特利爾伯爵聳了聳肩,然後自問自答,“納格力,也許吧。”

他們被圍在一圈空座位當中,考迪利亞不知道這是出於安全還是禮節上的考慮。但事實上,顯然是後者,因為兩個遲到者—— 一個軍官,穿著綠色製服;另一個較年輕,穿著高檔的平民服裝——到達後先向大家道歉,然後坐在了他們前麵。考迪利亞看他們的外貌像是一對兄弟,在聽到他們的對話後證實了這個推測。那個較年輕的說道:“看,父親在那兒,老弗·達拉後麵第三排。哪一個是新任攝政王?”

“那個穿紅藍色製服、羅圈腿的家夥,就坐在弗·達拉的右手邊。”

考迪利亞和弗·帕特利爾在後麵交換了一個眼神,考迪利亞把手指放在唇上,弗·帕特利爾笑著聳了聳肩。

“軍隊裏對他的評價如何?”

“那得看你問誰,”那個軍官說,“薩地認為他是一個戰略天才,而且特別喜歡閱讀關於他的政府公告。他幾乎無處不在,最近二十五年的每一場局部戰爭裏都有他的身影。盧夫叔叔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是屬於他的。相反,尼爾斯——他參加過埃斯科巴戰爭——則說他是世界上最冷血的混蛋。”

“我聽說他是個秘密的改革派。”

“這不是什麼秘密。有一些年長的貴族軍官都對他怕得要死。他一直想拉攏父親和弗·達拉,以便他提出的新稅收政策獲得支持。”

“噢。”

“現在遺產稅列入正式的皇家稅種。”

“什麼!?哼,那對他沒什麼影響,對吧?弗·科西根家族的領地窮得要命。讓科瑪繳稅吧,難道我們不是因為這個才去征服它的嗎?你說呢?”

“你錯了,無知的老弟。你們這些城鎮小市民還沒見過他的貝塔娘兒們吧?”

“這是男人的通病,”另一個人糾正說,“你們這些軍隊裏的蛀蟲不會不知道吧?”

“這也沒多大壞處。真的。關於她、弗·科西根和弗·特耶在埃斯科巴戰爭期間的傳言數之不盡,但大部分都互相矛盾。我想媽媽可能有內幕消息。”

“隻知道那個女人行事低調,聽說是個身高三米、把戰艦當早餐吃的女巨人。幾乎沒有人見過她。可能很醜吧。”

“那他們可真般配。弗·科西根長得也不怎麼樣。”

考迪利亞又好氣又好笑,忙用手掩住了嘴,然後聽到那軍官說:“我不知道那個三條腿的癱子是誰,你想會是他的幕僚嗎?”

“除了幹這個他還能做什麼?好一個怪物。作為攝政王,弗·科西根當然會挑選他的內閣。”

她感到自己好像被打了一拳,這個冷漠的評價使她感到了一陣難以名狀的痛苦。然而弗·帕特利爾伯爵卻絲毫沒有察覺,他雖然聽在耳裏,但注意力卻放在下麵的會場,此時正進入宣誓程序。卓絲娜科維漲紅了臉,生氣地把頭扭向一邊。

考迪利亞向前傾了傾身。他們的對話在她心中燃起了怒火,但她沒有發作,而是用最冷酷的船長口吻加以反擊:

“中校,還有你,不管你們是誰,”他們回頭看了看她,一臉訝異,“你們剛才質疑的那位先生是庫德爾卡中尉。他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軍官。”

他們盯著她,有點氣惱,又有點莫名其妙,不知她是何方神聖。“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夫人。”那個軍官冷冷地說。

“很好,”她也回敬道,語氣同樣冰冷,怒氣未消,“我為剛才的偷聽而道歉。但你們對弗·科西根上將的秘書的評價是可恥的,它令你們身上穿的製服和你們共同侍奉的皇帝蒙羞,你們必須道歉。”她把聲音壓得很低,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要控製自己。

弗·帕特利爾偏離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走過去加入談話。“嘿,”他抗議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軍官轉過身,“噢,弗·帕特利爾上校。長官,我剛才沒認出你來。唔……”他無助地指了指斥責他的紅發女人,仿佛在說:這位夫人是和你一起的嗎?如果是的話,你不能讓她保持冷靜嗎?他冷冷地補充道:“我們沒見過吧,夫人。”

“對,因為我沒有隨處掀開石頭,去查看下麵生活著什麼東西。”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盡量把怒火壓下去。弗·科西根剛上任就給他招惹新的敵人,這沒有益處。

弗·帕特利爾立即負起了保護的責任,說:“中校,你不知道她是……”

“不……不要介紹我們認識,弗·帕特利爾閣下。”考迪利亞打斷說,“這隻會令我們彼此更加難堪。”她用拇指和食指壓著鼻梁,把眼睛閉上,考慮著一些緩和氣氛的字眼。我以前很自豪,因為我能控製自己的脾氣。她抬起頭,望著他們憤怒的麵孔。

“中校,伯爵閣下,”她從那年輕人談及他父親的方式準確推斷出了他的頭銜,“我剛才說的話輕率而粗魯,我現在收回它。我的確無權對別人的私下交談橫加指責。對此我致以最深的歉意。”

“你最好如此。”年輕的伯爵哼了一聲。

他的哥哥稍稍穩重些,勉強答道:“我接受你的道歉,夫人。庫德爾卡中尉是你的親戚吧?我為你所感到的侮辱致以歉意。”

“我接受你的道歉,中校。但庫德爾卡中尉並非我的親戚,而是我親密的……敵人。”她頓了頓,中校和她都皺起了眉頭。這個詞對她來說是諷刺,對於中校則是困惑。“不過,閣下,我想請你幫個忙,不要讓這樣的議論進入弗·科西根上將的耳朵裏。庫德爾卡是他在‘弗·卡拉夫特將軍’號的下屬,在去年的兵變中受了傷。弗·科西根視他如子侄。”

盡管卓絲娜科維仍然怒氣未消,但這名軍官已經冷靜下來,他笑了笑,“你是暗示我會被調到凱裏爾島上去做看守嗎?”

凱裏爾島是什麼?顯然是個偏僻、令人厭惡的前哨基地。“我……不是這意思。他不會因私人恩怨而報複下屬,但這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那麼再見,夫人。”他完全被考迪利亞迷惑了:這個衣著樸素的女人,怎麼看都與華麗的大廳格格不入。他同弟弟轉過身,繼續觀看下麵的表演,之後的二十分鐘裏都一言不發。典禮在中午結束,接下來是午宴。賓客們都三三兩兩地來到了走廊裏。

她找到了弗·科西根,他正和父親皮奧特伯爵一道,同另一個身穿爵士袍的老頭兒交談,庫德爾卡站在一旁。弗·帕特利爾護送她到達後轉身離開,阿羅向她露出疲憊的微笑。

“親愛的船長,你精神還好吧?我向你介紹弗·哈拉斯伯爵,盧夫·弗·哈拉斯上將就是他的弟弟。我們時間有點緊,等一會兒還約了皇妃與格雷格皇子共進午餐。”

弗·哈拉斯伯爵握著她的手深深鞠了個躬,“夫人,很榮幸認識你。”

“伯爵,我……隻與你弟弟有過短暫的會麵,但弗·哈拉斯上將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們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手被他握著,考迪利亞覺得有點不安,但他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對她的憎惡。

“謝謝,夫人。我們都這樣認為。噢,我有兩個兒子,我答應過引薦他們。伊馮渴望加入總參部,但我告訴他必須靠自己的實力;我希望卡爾也能對軍隊產生興趣。我還有一個女兒,她非常羨慕你。你是所有女孩的榜樣,夫人。”

伯爵快步走過去招呼他的兒子。噢,天啊,考迪利亞想,不會是他們吧。剛才在樓上坐她前麵的兩個年輕人來到她跟前。兩人都臉色發白,緊張地在她前麵躬下身。

“你們好像見過了吧,”弗·科西根說,“我看到你們在樓座裏交談過。是什麼話題使你聊興大發,夫人?”

“噢……我們談了地理、動物和禮儀,談得最多的是禮儀。我們進行了深入的討論,我想每個人都從中有所領悟。”她笑了笑,眼睛不眨一下。

伊馮·弗·哈拉斯中校看上去非常不安,說:“是的。我得到了永難忘記的教誨,夫人。”

弗·科西根繼續介紹說:“弗·哈拉斯中校,卡爾閣下,這位是庫德爾卡中尉。”

庫德爾卡正抱著一堆塑料紙、碟片和剛剛授予弗·科西根的作為攝政王和軍隊總司令象征的權杖,當然,還有他自己的拐杖。他不知是該握手還是敬禮,結果把東西全部放下後卻什麼也沒做。他漲紅了臉,笨拙地彎下腰,想把東西從地上重新撿起來。卓絲娜科維和他同時把手扶在他的拐杖上。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小姐。”庫德爾卡厲聲說。卓絲縮回手,站到考迪利亞後麵,身體僵直。

弗·哈拉斯把幾張碟片交回他手裏,“對不起,長官,”庫德爾卡說,“謝謝你。”

“不用客氣,中尉。我也曾差點被神經爆破槍擊中。那一次把我嚇得魂飛魄散。你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

“這……並不痛,長官。”

根據個人經驗,考迪利亞知道這是謊言,但她不動聲色。其後各人告別離開。考迪利亞讓伊馮·弗·哈拉斯稍作停留。

“很高興認識你,中校。我相信你未來的職業生涯前途光明,但不會是在凱裏爾島。”

伊馮勉強笑了笑,“我相信你也是,夫人。”他們彼此嚴肅地點了點頭,考迪利亞轉身挽起弗·科西根的手臂,隨他走向下一個目的地。庫德爾卡和卓絲娜科維在後跟隨。

一周後,貝拉亞的皇帝終於陷入昏迷,但又捱過了接下來的一周。一個清晨,阿羅和考迪利亞被皇帝的特使喚醒。特使隻帶來簡短的信息:“醫生說他不行了,閣下。”他們匆忙更衣,和特使一道返回皇宮,來到埃紮特意在彌留之際挑選的一個華麗套間。在這裏,價值連城的古董和落後的醫療設備雜亂地混在一起。

房間裏擠滿了人,除了他們夫婦,還有皇帝的私人醫生、弗·達拉、皮奧特伯爵、皇妃和格雷格,以及幾個部長和總參部的將軍。所有人都像化石一樣保持沉默,定定地望著床上那個靜止、腐朽的形體。考迪利亞覺得,這樣的情景對一個小男孩來說過於殘忍,但他的在場似乎在禮儀上又是必需的。接著,從弗·科西根開始,他們依次在格雷格身前屈膝跪下,把手放在他的兩手之間,宣誓對新皇效忠。

在弗·科西根的指引下,考迪利亞也跪在格雷格身前。這位新皇長著與他母親一樣顏色的頭發,淡褐色的眼睛則是埃紮和塞格的遺傳。考迪利亞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特征來自他的父親,或是他的祖父。他對權力的渴望將隨年齡的增長而日益顯現。你的染色體裏是否帶著詛咒,孩子?當她把手放在他兩手之間時,她不禁想道。不管詛咒還是祝福,她向他許下了誓願。這些誓詞仿佛割斷了她與貝塔殖民地的最後聯係,有如一聲巨響,但隻有她聽得見。

我現在是一個貝拉亞人了。這是一段奇怪而漫長的旅程,由一雙試圖走出泥濘的靴子開始,在這個小男孩幹淨的雙手中結束。你知道你父親的死我也牽涉其中嗎,孩子?你以後會知道嗎?最好不要。不知是出於圓滑還是疏漏,以前他們並沒有要求她向埃紮·弗·巴拉皇帝效忠。

在所有人當中,隻有納格力上校流了淚。考迪利亞之所以知道這點,是因為她恰好站在上校旁邊。她在房間最暗的一個角落裏看到他兩次用手背擦了擦臉。有那麼一會兒,他的臉似乎被淚水打濕了,顯出更多的皺紋,但在上前發誓時,他又恢複成平日的硬朗。

五天後的葬禮儀式對考迪利亞來說就像是懲罰,不過她慢慢發現,與塞格皇子的葬禮相比,這一次並不算什麼。塞格皇子的那一次延續了兩個星期,盡管連他的遺體都沒有。在公眾看來,塞格皇子是英勇就義,考迪利亞明白,隻有五個人知道那次刺殺的真相。不,四個,埃紮已經不算數。或許墳墓正是老皇帝保守秘密的最安全場所。唔,對這個老人的折磨已經終結,他的時間耗盡了,他的時代也過去了。

令人驚訝的是,小皇帝格雷格登基時並沒有舉行加冕大典,取而代之的是連續幾天在議會大廳接受臣民的宣誓效忠。部長、伯爵、他們的親屬和所有沒在埃紮去世時許下誓言的人都依次前來晉見。弗·科西根也接受了他們的誓言,每一份誓詞都增加了他的負擔,仿佛它們真的有重量似的。

格雷格坐在母親身旁,表現很好。凱琳確保他每隔一小時就休息片刻。那些從各地趕到首府來履行義務的大忙人都對此表示了尊重。考迪利亞雖然沒有一下子全盤接受貝拉亞奇怪的政府係統和不成文的風俗,但卻逐漸受到了滲透和影響。貝拉亞人對這些風俗習慣安之若素,政府係統也運作良好。權力正是建立在習慣基礎上的,從這個角度說,或許所有政府的權威都源自多數人在心中達成的共識。

冗長的儀式結束後,考迪利亞終於有時間處理她的家庭事務,但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事要做。大多數時候,弗·科西根黎明時就離去,庫德爾卡也是。他們天黑後才回來,吃過冰冷的晚餐後又把自己關在圖書館裏,要不就是與人會麵,直至上床。長時間的工作隻是開始履行職責時必須付出的代價,考迪利亞對自己說,一旦他熟悉工作後就會逐漸適應,效率更高。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指揮貝塔探測船時的情形——離現在並不遙遠——那時,她在頭幾個月裏一直都處於興奮的備戰狀態。一段時間後,痛苦的繁重任務變成了例行的工作,接著就變成了無意識的行為,隨後,她恢複了正常狀態,也重新擁有了私人生活。阿羅也會是這樣的。她耐心地等待著,每當看到他時都露出甜甜的笑臉。

另外,她還負擔著孕育下一代的工作,這令她備受寵愛,從皮奧特伯爵到隨時給她端來營養甜點的廚房女侍,所有人無一不對她關懷備至——在她圓滿完成長達一年的探測任務時也沒有受過這般禮遇。這地方的人對繁殖後代的狂熱似乎不是貝塔殖民地所能比擬的。

一天下午,吃過午餐後,她躺在府宅和後花園之間一個陰涼的天井裏,腿擱在沙發上,腦中想著貝拉亞與貝塔殖民地在懷孕問題上的不同之處。這裏的人似乎對人造子宮一無所知。在貝塔殖民地,人造子宮是最流行的選擇,至少有四分之三的孕婦使用它,不過,也有少數人聲稱選擇自然生產對社會心理有好處。考迪利亞看不出人造子宮孕育的嬰兒與自然生產的有什麼不同,在長到二十二歲成年時更是如此。她自己是在人造子宮裏出生的,而她的弟弟則是自然生產的。她弟弟的代母為自己的兩個孩子都選擇了自然生產,並且對此大肆宣揚。

考迪利亞總是想,輪到自己的時候,她會在執行探測任務前把自己的孩子放進胚胎銀行,然後做好準備。隻要她能夠返回——在探測未知世界的時候,誰能保證不發生什麼事?——然後找到一個有興趣的代父,願意且有能力通過身體、心理和經濟方麵的測試,那麼他們就會去上課,考取成為父母的資格。

她肯定阿羅會是一個完美的代父,隻要他再次卸任。當然第一次卸任很快就結束了,但從現在的高位退下來需要很長的時間,何況現在已經無路可退。阿羅就是她的避風港,如果他先栽倒……她努力把自己的思緒轉到積極的方向。

對她來說,家庭的組成是貝拉亞最真實、隱秘和邪惡的誘惑。家裏沒有法律限製,不需要資格認證,也沒有不許生育第三胎的禁令。實際上,沒有任何規定約束。她在街上見過有人帶著不止三個而是四個孩子,可旁邊的人卻熟視無睹。考迪利亞把自己的計劃從二調整到三,心裏本來還有一絲負罪的感覺,直至遇到了一個帶著十個孩子的女人。四個,或許?六個?弗·科西根又不是養不起。考迪利亞伸了伸腳趾,把墊子抱在懷裏,沉浸在幻想裏。

阿羅說,盡管在最近幾場戰爭中受到了一些損失,但貝拉亞的經濟已經顯示出巨大的活力。第二大陸的土地改造每天都會開辟新的疆域,當新行星瑟格亞適宜殖民時,經濟將會成倍增長。每一處都勞工短缺,工資不斷提高——貝拉亞第一次感到自己人煙稀少。弗·科西根認為,現在的經濟狀況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考迪利亞也有同樣的看法,但卻是從一個更隱秘的角度出發的。一群小弗·科西根……

她還可以生一個女兒。不,還可以生一對姐妹!考迪利亞自己沒有姐妹,但她聽說弗·帕特利爾有兩個妻子。

考迪利亞和弗·帕特利爾夫人在弗·科西根爵府一次社交宴會上見過麵。宴會的細節由爵府的仆人一手操辦,考迪利亞要做的就是穿上得體的服飾(她已經有很多的衣服了),笑臉迎人,然後把嘴閉上。她專心傾聽,想弄明白事情在這裏是怎麼運作的。

艾利絲·弗·帕特利爾也懷孕了。見她們相談甚歡,弗·帕特利爾知趣地避到了一邊。她們自然而然地談起購物。弗·帕特利爾夫人還講了很多懷孕的不便之處。考迪利亞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防嘔吐藥的效果很明顯(這和貝塔殖民地使用的處方一樣),她隻感到有一點疲勞,不是因為胎兒增加的重量,而是日益加劇的新陳代謝。考迪利亞隻知道,現在自己上廁所的次數增加了一倍。唔,既然五維空間的導航數學都能應付,做一個母親又有何難?

當然,除了艾利絲那些關於孩子出生時的可怕故事。大出血、抽筋、腎壞死、產傷、胎兒大腦缺氧、胎兒的頭超過骨盆的直徑、子宮痙攣致使母嬰同時死亡……如果即將臨盆而又沒有人看護的話,那醫學並發症的確是嚴重的問題。但身邊圍著一大群警衛,這種情形似乎不大可能在她身上發生。讓伯沙瑞做接生婆?古怪的想法。她打了個寒噤。

她在細麻布沙發上又轉了個身,眉眼擠到了一塊兒。唉,貝拉亞原始的醫療水平。不過,在沒有太空旅行的千百年前,醫療水平還比不上這地方,那時的孕婦依然能夠順利產下嬰兒。或許我應該回家鄉生小孩。

不。她現在是貝拉亞人了,像其他傻瓜一樣發過誓。回去得花兩個月時間,而且還有一份逮捕令在等著她,起訴她違反軍令、圖謀刺探機密、欺詐、暴力對抗社會——或許她不該試圖把軍隊的那個笨蛋心理醫生溺死在她的魚缸裏,考迪利亞歎了口氣,回憶起離開貝塔殖民地時的慌亂情形。她會平反昭雪嗎?隻要埃紮的秘密仍藏在那四顆頭顱裏,當然不可能。

不。貝塔殖民地已經對她關上了大門,將她驅逐在外。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貝拉亞不再掌握在政治白癡的手裏。

我能應付得了貝拉亞。阿羅和我。不信可以打賭。

該進去了。陽光讓她有一點輕微的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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