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南川街頭,寒冷徹骨。
江歲年拖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著。城市霓虹閃爍,卻無一盞燈為她而亮。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養母石進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過世,姐姐江懷夕那裏......她們之間隔著太多複雜難言的情緒和過往。
她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直到江懷夕的電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一小時後,江懷夕開車將她帶到了一棟高級公寓。
江懷夕告訴她,方才與傅沉通工作電話時,他無意間提了一句江歲年離家出走的事情。正是這隨口一提,才讓江懷夕循著地址找來。
公寓很大,裝修是極簡的現代風格,視野極佳,可以俯瞰南川璀璨的夜景,但顯得有些空曠冷清,缺乏生活氣息。
如今的江懷夕,早已不再是孤兒院裏那個需要時刻護著江歲年,將所有好東西讓給她的溫柔姐姐了。
如今的江懷夕,在事業上,非常成功。
時光將她打磨成了一把鋒利的劍,眉眼間盡是商場拚殺曆練出的精明與幹練,說話做事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決。
“這裏我平時不怎麼住,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你先安心住下。”江懷夕將鑰匙放在玄關櫃上,語氣平淡,仿佛在安排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公事。
她走到酒櫃旁倒了杯水遞給江歲年,目光掃過她那隻依舊無力垂著的右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很快又掩了下去。
“謝謝姐......”江歲年低聲道。
“不用謝我,不是白住的。”
江懷夕抱著手臂,靠在吧台上,語氣變得務實甚至有些強勢。
“按市價租給你。我知道你這幾年......沒什麼收入。既然決定重新開始,總要有個謀生的手段。右手不行了,終究腦子也沒壞。看看能做點什麼,盡快自立起來。”
她沒有追問離婚的細節,也沒有過多安慰,隻是用一種近呼冷靜的方式,為她提供了一個暫時的避風港,並指明了一個現實的方向——活下去,靠自己。
這種不夾雜過多私人情感的處理方式,反而讓江歲年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她此刻最無法承受的,就是刨根問底的關懷和同情。
“好,明天開始我就會去找工作。”
江歲年安靜地站在原地,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客廳。
突然,她的呼吸一滯,視線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釘在沙發茶幾上。
那是一本雜誌,封麵人物是傅沉,標題醒目。
而吸引她的,是壓在雜誌一角,充當鎮紙用的一個精致小巧的建築模型——那是一座掩映在湖光山色中的中式別苑模型,做得極為精巧,門楣上還刻著名字。
江懷夕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很自然地走過去,拿起那個模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哦,這個啊。上次去傅氏談一個合作項目,偶然在傅沉辦公室休息區的書架上看到的。設計得很別致,就多問了一句。傅沉說叫‘鏡湖小築’,是他名下的一處私人產業,偶爾會去。怎麼,你沒去過?”
沒去過?
她心底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是啊,她當然沒去過。
可對傅沉而言,那裏卻是每個雷雨天必定奔赴的場所。
想來,是那位藏在鏡湖小築裏的人格外懼怕雷聲吧,所以每逢電閃雷鳴,無論傅沉手頭有多重要的事務,都必定會拋下一切匆匆趕去。
三年了,一直如此。
他甚至吝於在她麵前掩飾。
江歲年從未過問過那個被金屋藏嬌的人究竟是誰。
畢竟,即便問了,傅沉也絕不會給她答案。
幾天後,江歲年裹緊風衣,從一家小型設計工作室走出來,臉上滿是疲憊和失落。
這已經是她這個星期麵試的第五家了。
每一次,她都會提前說明右手的情況——“曾受過傷,無法承重或長時間精細操作,但可進行基礎的繪畫和設計工作”。
麵試官起初看到她的作品集時,眼中總會閃過驚豔,然而一旦目光落到她那份特意標注了“右手殘疾”的簡曆上,氣氛便會急轉直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指尖微微冰涼。
回到江懷夕借住給她的公寓,江歲年打開電腦,郵箱裏依舊空空如也。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準備下一輪的簡曆投遞。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能停下來。
離開傅沉,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必須靠自己活下去。
鼠標光標在“瀚宇集團”的招聘頁麵停留了許久。
這是莊氏旗下主營地產和文旅的集團公司,概念畫師的職位要求很高,競爭激烈。
她看著“需熟練掌握多種繪畫媒介,能適應高強度工作”的要求,苦笑了一下。
自己的簡曆投過去,大概率也是石沉大海。
猶豫片刻,她還是決定將簡曆投遞出去。
即便希望渺茫,也好過什麼都不做。
在備注欄裏,她依舊誠實而簡要地寫明了右手的情況。
關掉電腦,江歲年從抽屜最深處拿出一份文件——《離婚協議書》。
她已經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卻遲遲沒有送出去。
心底那點可悲的不舍和殘存的幻想,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
但終究,要做個了斷。
一小時後,江歲年站在鑿山別墅冰冷的鐵門外,手裏捏著那份薄薄的離婚協議。
雨水打濕了她的肩頭,她卻渾然不覺。
開門的是徐姨。
她穿著熨帖的傭人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見她,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精光,隨即堆起恰到好處的,虛假的恭敬。
“太太回來了。”她側身讓開,語氣聽著謙卑,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打量,“這麼晚,還下著雨,怎麼不打個電話讓司機去接?”
江歲年沒接話,隻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過去,聲音疲憊卻清晰。
“麻煩徐姨,把這個交給傅沉。”
徐姨接過,目光在牛皮紙袋上掃過,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隨即露出為難的神色。
“先生這會兒正忙,恐怕沒空看這些......小事。太太,不是我說您,夫妻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何必動不動就鬧脾氣,離家出走呢?先生他......最不喜歡人拿這個威脅他的。”
她說著,眼神意有所指地掃過江歲年空蕩蕩的身後。
“您這又是何必呢?離了傅家,您還能去哪兒?更何況......”
她壓低聲音,帶著推心置腹的“關心”,“先生雖然性子冷些,可也沒短了您吃穿用度不是?安安分分的,總好過出去受苦。”
字字句句,聽著是勸,實則像針一樣紮在江歲年心上,提醒著她這三年如同擺設,仰人鼻息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