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郊墓園外的山路在夜色中蜿蜒,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黑色綢帶,要將人吞沒。
江歲年站在路邊,手機屏幕上叫車軟件一次次跳動著“附近無可用車輛”的提示。
突然,一輛黑色的賓利慕尚緩緩駛來,穩穩停在她麵前。
後車窗降下,露出林靜嫻那張妝容完美的臉。
“歲年?還沒打到車嗎?這裏很難叫車的,快上車吧,我們送你一程。”
她的關切溫柔得無懈可擊,卻像裹著糖霜的毒藥。
副駕駛的車窗也降下一半,傅沉無視她的側臉如同一尊冰雕,甚至沒有給她一絲餘光。
江歲年攥緊了手機,指尖冰涼的觸感直抵心臟。
“不用了,謝謝。”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我叫到車了。”
林靜嫻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得意,未及再開口,傅沉已微不可察地側頭示意。
助理領會,車子毫不留戀地加速,絕塵而去,將她獨留在冰冷的尾氣和更冰冷的絕望裏。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緊接著,後麵幾輛跟著傅沉的豪車相繼駛過,故意減速,車窗落下,爆發出誇張的笑聲和毫不掩飾的戲謔。
“喲,傅太太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吹冷風?傅少沒帶你一起啊?”
“這大晚上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傅太太可得小心著涼!”
跑車轟鳴著消失,留下的哄笑聲在山間撕裂夜空,像鞭子一樣抽碎了她最後一點尊嚴。
世界,終於徹底安靜。
冷風穿過黑壓壓的樹林,嗚咽如悲鳴。寒意從腳底凍結至心臟。
她被遺棄在荒郊,像一塊用舊的抹布。
遠處犬吠撕開記憶——十二歲那年的冬夜,南川市郊的少管所。
傅沉被堵在牆角毆打,被搶走他唯一的饅頭丟給流浪狗,而他竟撲上去與狗爭搶。
那是兩人的初遇。
在絕望之地,一個是為生存與狗爭食的少年,一個是自身難保卻仍遞出溫暖的女孩。
第二次見他,是在雨夜巷口。
他舉著生鏽的小刀目光空洞想要打劫路人,被她哭著攔下。
第三次,她更是拚了命從追殺者手中救下他,自己重傷住院一個月......
他們曾是彼此唯一的光,在破舊住所依偎取暖,憧憬未來。
可七年前的風暴斬斷了一切。
如今,她成了人人唾棄,罪大惡極的撈女:右手殘疾、假孕搶婚、害人失明。
三年來,傅沉未碰過她,甚至很少歸家。
曾經願為她拚命的少年,冷眼看她受盡屈辱,親手將她棄於荒野。
十四年。
從彼此攙扶,到形同陌路,時光碾碎了往日的珍愛,隻剩下麵目全非的殘骸。
臉上的濕意早已被風吹幹,繃得皮膚發緊。
江歲年深吸一口這凜冽到肺疼的空氣,死死壓下喉嚨裏翻湧的哽咽,用凍得發僵的手指,重新拿起手機......
回到那座奢華卻如同冰窖的“家”時,天色已徹底黑透。
別墅裏空蕩死寂,傅沉還沒回來。
也好。
江歲年扯了扯嘴角,她徑直上樓,走進那個從未真正屬於過她的主臥。
衣帽間裏,她的衣服隻占據了角落裏可憐的一小撮,大部分空間都被傅沉昂貴的西裝襯衫占據。
甚至旁邊還有一個明顯屬於女性的區域,掛著幾件林靜嫻“不小心”落在這裏的衣物,像一麵麵勝利的旗幟,無聲地嘲笑著她的存在。
她拖出一個不大的行李箱,隻簡單收拾了幾件自己帶來的舊衣,一些必要的證件,還有那個鎖著她殘存夢想的畫具箱——那是她僅存的,不願被傅沉窺見的最後一點心事。
收拾好一切,她坐在客廳冰冷的沙發上,等待著。
牆上昂貴的掛鐘滴答作響,每一秒都精準地敲擊在她破碎的心上。
直到深夜,玄關處終於傳來指紋鎖開啟的輕微聲響。
他回來了。
傅沉脫下西裝外套,隨手遞給迎上來的傭人。
看到坐在沙發上江歲年腳邊的行李箱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深邃的眼眸裏掠過一絲極快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又恢複了慣有的冰冷。
“什麼意思?”
他率先開口,聲音裏依舊是拒人以千裏之外的疏離。
江歲年抬起頭,平靜地看向他。
三年了,她很少敢這樣直視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卻總是盛滿了對她的厭棄和冷漠。
“傅沉,我們離婚吧。”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裏響起,沒有哽咽,沒有顫抖,隻有一種耗盡了所有力氣後的疲憊。
傅沉聞言,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
“離婚?”
他重複著這兩個字,倚在酒櫃邊,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落在她身上,“江歲年,你以為傅家是你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
抿了口酒,他繼續,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寒意。
“七年前你不告而別,攪得天翻地覆。三年前你拿著張假B超單逼我娶你,毀了我和靜嫻的婚禮,讓傅家成了南川最大的笑柄。現在,你覺得玩夠了,一句輕飄飄的離婚就想抽身?”
放下酒杯,傅沉步步逼近,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蒼白的臉。
“告訴我,這次又是找到了哪個下家?還是覺得在我這裏撈不到更多好處了?”
他的話像毒針,一根根紮進江歲年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一片死寂的灰燼。
“對不起。傅沉,是我不該回來,是我不該......抱有幻想。”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這三年,打擾了。”
她起身拉過行李箱,走到門口,腳步卻突然頓住了。
猶豫過後,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句盤旋在心底許久,幾乎快要腐爛的話。
“傅沉,我就隻問這一次......我們之間,除了恨,真的什麼都不剩了嗎?”
俊美臉上是江歲年看不清楚的淡漠,他沒有回答,可沉默震耳欲聾,徹底焚盡了她最後一點星芒。
“我明白了......”
她喉嚨幹澀得發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協議擬好後我會送來,就這樣吧......”
說完,她不再看他,拖著行李箱,決絕地走向門口,背影單薄卻挺得筆直。
她沒有回頭,隻是用力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在身後關上,仿佛也隔絕了所有過去。
這種麻木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呢?
就像被人在胸口最軟處捅了一刀,那種痛,不致命,卻彌漫在身體的每個角落。
愛的時候,傅沉說她是照進他深淵裏的第一縷晨光;不愛的時候,他輕飄飄的一個眼神,一句嘲諷,就讓她這三年像個自導自演的傻子。
她像一隻固執的飛蛾,破釜沉舟地以為年少深情能夠感化冰封的心,卻不知在他那裏,過去早已徹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