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強撐著病體,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找到了城西柳條巷,正要敲響那扇貼著褪色門神的小門。
遠處,一位身形佝僂、鬢發斑白的老人拉著車回來了。
進屋後,屋內簡陋,正堂桌上,擺著一方小小的牌位和一幅畫像。
畫像中的女子麵容清秀,一雙巧手纖細修長,左手拇指下卻有一大塊黑斑。
一瞬間,我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柳子蘭的左手同樣的位置有一塊一模一樣的胎記!
“我苦命的湘兒啊......”李母泣不成聲,“什麼人要害她啊!她在繡坊裏勤勤懇懇,天天穿針引線,手指頭都是腫的,就想著趁年輕掙些安身立命的本錢。”
“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惡魔殺了我女兒呀......還要把我女兒的手也砍去......”
我的心狂跳起來,聲音發顫:“湘兒生前可曾提過身邊有什麼異樣的事情?”
李母茫然搖頭:“記不清了......隻恍惚聽她提過,坊裏有個奇人,仿佛不需睡覺似的,日夜不停地繡,手藝還好......”
她的目光落在女兒的畫像上,忽然指了指畫像角落:“這是婉兒坊裏的姐妹送來的繡品,本指望著湘兒病好後還能繼續繡出新作品......”
我順著她顫抖的手指看去——繡品裏有花開富貴,有年年有餘......還有纏枝蓮紋!
這繡工和技法不是柳子蘭又能是誰!?
我渾身顫抖,腦子裏的結終於解開了!
我終於知道柳子蘭是用什麼方式獲得她那神乎其技的繡工!
一想到真相,我就忍不住幹嘔起來,久久不能平靜。
離開李家,我去藥堂抓了最貴的參片含在舌下,強逼自己顯出幾分精神,然後轉身朝著錦安繡坊走去。
我要等待時機,逼她自己現出原形!
周夫人見到我去而複返,大吃一驚。
“小梅?你......你怎麼回來了?你這身子......”她看著我依舊憔悴但刻意挺直背脊的模樣,憂心忡忡,“要不還是回家好生將養些時日,坊裏我替你告假。”
我搖了搖頭,聲音雖沙啞卻異常堅定:“周夫人,我沒事了。讓我回來吧,貢品事大,多個人多份力。”
周夫人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允了我回來。
不過短短數日未歸,繡坊內早已變了天地。
柳子蘭早已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小繡娘,她成了錦安繡坊的當家繡娘。
知府大人親賜“巧奪天工”的匾額給她,風頭一時無兩。
這自然全靠她那不眠不休、日夜飛針走線的本事。
她得了不少賞賜,偶爾分給其他繡娘,大家都對她極盡奉承。
而我蜷縮在繡架最偏僻的角落,臉色蠟黃,氣息微弱,仿佛下一口氣就要接不上來。
“梅姐姐,你這臉色......莫不是夜裏又偷偷趕工,傷了心神?”一個平日就愛捧高踩低的繡娘斜眼看我,語帶譏誚。
我沒吭聲,隻是默默從袖袋裏摸出一粒老郎中給的提神丹,混著冷茶吞下,那藥味苦澀得讓我舌根發麻。
這已不知是今日的第幾丸了。
我的身子一日虛過一日,有時正分著極細的絲線,眼前便驟然一黑,耳中隻餘蜂鳴。
實在撐不住要暈厥時,我狠心將繡花針紮進指尖。
血珠瞬間湧出,劇痛刺得我一個激靈,暫時驅散了昏沉。
“梅堯!你瘋了不成?!”
旁邊瞧見的繡娘嚇得驚呼倒退。
我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扯過布條按住傷口。
“無妨,失手罷了。”
比起油盡燈枯、悄無聲息地死去,這點皮肉痛楚,又算得了什麼。
我就這樣苦苦煎熬,終於熬到了知府太夫人壽宴當日。
壽宴設在水榭,華燈初上,絲竹聲聲。
我早早到了,和其他繡娘一起在現場整理繡坊送來的巨幅刺繡。
柳子蘭則是知府請來的貴客,八抬大轎進的府衙。
晚上,她壓軸出場,施施然坐於月下,輕撫瑤琴,朱唇輕啟,唱了一曲《月下海棠》,歌聲清越,姿態曼妙。
趙老夫人聽得如癡如醉,連連稱讚:“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啊!”
月光灑在柳子蘭身上,恍若給她鍍上了一層銀輝,更顯得她如同月中仙子下凡塵。
無人知曉,她其實是一隻害人性命的豬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