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薑府有一條祖訓,女子年滿二十一歲前需用秘術掩蓋真容,以免因美貌招致禍端。
也正因如此,全京城都知曉攝政王妃薑櫻雪是個額生胎記的無鹽女。
就連他們大婚那天,喜婆都特意給她多蓋了三層蓋頭,生怕她那張臉嚇到別人。
成親五年,隻因為季安澈從外麵帶回來的“恩人”宋芝,在獵場輕飄飄說了句“射靶子沒意思”,薑櫻雪就被直接扔進了獵場,成了讓宋芝練箭的活靶子。
箭飛過來的聲音擦過耳邊,一支箭狠狠紮進她臉旁的樹幹,箭尾還在嗡嗡發顫。
“小心點,嚇唬嚇唬她就行了,別真傷到人。”
季安澈冷淡的聲音傳過來,像冰一樣紮進她骨頭裏。
薑櫻雪摔在厚厚的落葉堆裏,小腹突然一陣悶痛。
她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隻能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繼續在枯樹之間跌跌撞撞地逃。
身後馬蹄聲轟隆隆地響,還夾著宋芝像鈴鐺一樣清脆的笑聲。
剛才那支箭,隻要再偏一點點,射穿的就是她的腦袋。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裏漫出來,比這獵場的冷風還要刺骨千百倍。
她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
當年賜婚的聖旨下來時,茶樓裏的說書人把“醜王妃”的段子翻來覆去講了整整三個月。
季安澈也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可他對別人都冷冰冰的,唯獨對她溫柔體貼。
“外表美醜,不過是層皮囊,早晚會老去,我看重的,從來都是你這個人。”
季安澈溫柔的話語好像還在耳邊:“阿雪,你別聽外麵那些閑話難過。”
本來再過四個月,薑櫻雪就能在自己生日那天卸掉偽裝,讓丈夫看到自己真正的樣子。
可沒想到,季安澈遇刺失蹤了三個月。
她花光所有嫁妝懸賞尋人,每天夜裏跪在佛前祈求,膝蓋都跪得發紫。
結果等來的,卻是他帶著一個絕色女子在清晨歸來。
“阿澈,你是打算讓她進王府嗎?”
薑櫻雪眼睛通紅地問:“那我呢?”
“芝芝救過我的命。”季安澈把宋芝護在身後,像護著什麼絕世珍寶,“你是正妃,應該懂得寬容大度。”
從那以後,宋芝就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芝芝,射箭的時候要專心。”
又是一箭飛來,擦過薑櫻雪的發髻,削掉了幾縷頭發。
季安澈低沉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獵場裏塵土飛揚,宋芝拿著弓箭,嬌滴滴地靠在季安澈懷裏。
季安澈更是幾乎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手把手地教她拉弓。
薑櫻雪隻能死死護住自己的肚子。
她昨天才剛剛知道自己懷孕了,還沒來得及告訴季安澈。
可現在,這個小生命正隨著她身體裏流出的血,一點點離開。
下一秒,薑櫻雪終究沒撐住,暈了過去。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掙紮了許久,才終於尋到一絲光亮。
薑櫻雪緩緩睜開眼。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安神香氣,不再是獵場那令人作嘔的塵土與血腥味。
她微微偏頭,便看到季安澈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單手支額,閉目養神。
晨光透過窗欞,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竟顯出幾分平日裏罕見的疲憊。
許是察覺到她的動靜,季安澈倏然睜開眼。
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但很快便被慣有的淡漠覆蓋。
“醒了?”他聲音有些沙啞,伸手欲探她的額頭,“太醫來看過了,說你身子虛,需好生靜養。”
薑櫻雪下意識地偏頭避開他的觸碰,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
那裏平坦依舊,卻空落落的,帶著一種剝離血肉後的鈍痛。
季安澈的手僵在半空,頓了頓,收回。
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那個孩子……與我們緣分淺薄,你莫要太過傷心,孩子,日後還會有的。”
他的話,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見她不語,隻是死死咬著蒼白的下唇,季安澈眸光微閃,語氣放緩了些:“此次之事,純屬意外,芝芝她……並不知你已懷有身孕,若她知道,斷然不會如此胡鬧,你……莫要遷怒於她。”
薑櫻雪幾乎要笑出聲,喉嚨裏卻湧上一股腥甜。
好一個不知者無罪!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氣血,用盡全身力氣,從枕下摸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書,遞到季安澈麵前。
她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遊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我……想為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些事情,積些陰德,盼她來世能投生到一戶好人家,平安喜樂……”
“好,都依你。”
薑櫻雪繼續說道:“聽聞西郊有處善堂要出售,妾身想買下,供奉往生牌位,也算全了這場母女緣分,這是購置文書,需王爺用印。”
季安澈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和那遞到眼前的薄薄紙張,隻當她是傷心過度,想尋個寄托。她肯提要求,總比這樣死氣沉沉地躺著好。
他接過文書,甚至未曾細看上麵的具體條款,隻匆匆掃到末尾需要簽名用印處,便從懷中取出隨身小印,沾了印泥,幹脆地蓋了上去。
隨後,提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你好生歇著,需要什麼,吩咐下人便是。”
季安澈將簽好的文書遞還給她,起身,“芝芝受了驚嚇,本王去看看她。”
他轉身離去,衣袂帶起一陣微風,吹不散滿室藥味,也吹不暖薑櫻雪冰冷的心。
聽著腳步聲遠去,消失在門外,薑櫻雪才緩緩睜開眼。
她撐起身子,低頭看著手中那份文書。
在“購置善堂”的幌子之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條款之中,巧妙隱藏的,正是一份清晰無比的和離文書。
方才他簽下的,不是購買產業的許可,而是放她自由的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