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薑櫻雪將那份和離文書仔細收好,藏在最貼身的暗袋裏。
王府的下人都是人精,眼見王爺自那日後成日流連在宋芝的沁芳苑,對這位失了孩子又失了寵的正妃,態度愈發怠慢起來。
送來的飯菜時常是冷的,請個太醫也推三阻四,連院裏的落葉,也積了厚厚一層無人打掃。
薑櫻雪渾不在意,隻安靜地待在自己的院落裏,仿佛一尊失去生氣的玉雕。
轉眼,到了她母親的忌日。
往年此時,即便季安澈政務繁忙,也會早早記得讓禦膳房備上她母親生前最愛的桂花糕,命管家仔細打點好三牲祭品,香燭紙錢,有時甚至會推掉公務,親自陪她前往城郊墳前祭拜。他會安靜地站在她身後,在她哽咽難言時,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
可今年,整個王府靜悄悄的,無人記得這個日子。
薑櫻雪自己換上一身素淨衣裙,未施粉黛,隻用一隻簡單的木簪綰發。
她親手備了些簡單的祭品,一壺清酒,還有一籃金箔紙錢。
可剛走出自己冷清的院門,便撞見了相攜而來的季安澈與宋芝。
宋芝穿著一身嬌豔的桃紅衣裙,依偎在季安澈身側,正指著廊下新掛的鳥籠嬌聲說笑。
季安澈微微頷首,目光溫和。
三人迎麵撞上,俱是一頓。
宋芝眼尖,立刻看到了薑櫻雪手中的祭品籃。
她柔聲開口,語氣滿是關切:“姐姐這是要出門?呀,今日是伯母的忌日吧?瞧我這記性,竟忘了提醒阿澈。”
她轉向季安澈,略帶責備地輕嗔:“阿澈,你也真是的,這般重要的日子怎能忘記?姐姐一個人去祭拜,該多傷心啊。”
她說著,又看向薑櫻雪,笑容溫婉得體:“姐姐,我們陪你同去罷,伯母在天之靈,見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想必也能寬心些。”
薑櫻雪指尖掐進掌心,一陣鈍痛。
她看著季安澈,他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恍惚,隨即恢複了平靜,並未出言反對宋芝的提議。她找不到理由拒絕,於是,一行三人,各懷心事,來到了城郊的墳地。
秋風蕭瑟,吹動著墳頭的枯草。
薑櫻雪跪在冰冷的墓碑前,默默焚燒著紙錢元寶。
忽然,一條半舊的繡帕從她袖中滑落,掉在枯葉上。
那是母親病重時,強撐著精神,一針一線為她繡的,角上是一株小小的雪櫻。
薑櫻雪心中一緊,正要去撿,一隻塗著鮮紅蔻丹的手卻先一步將帕子拾了起來。
宋芝拿著帕子,仔細端詳,語氣帶著惋惜:“繡得可真好啊,這雪櫻栩栩如生的。可惜了……”她拖長了語調,目光掃過薑櫻雪瞬間繃緊的身體,輕飄飄地說:“舊了,也臟了。”
話音未落,在薑櫻雪撲過來想要拿回的瞬間,宋芝手一揚,那條承載著無數回憶的繡帕,便輕飄飄地落入了熊熊燃燒的火盆中!
“不——!”
薑櫻雪失聲驚呼,下意識伸手想去火中搶奪。
幾乎同時,宋芝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腳下一滑,像是被薑櫻雪推搡所致,整個人踉蹌著撞向了火盆!
雖然被季安澈眼疾手快地一把拉回,但濺起的火星還是灼到了她雪白的手背,留下幾點微紅的痕跡。
“芝芝!”
季安澈臉色驟變,立刻將受驚的宋芝緊緊護在懷裏,抓起她的手仔細檢查,心疼地低頭吹氣,“疼不疼?別怕,隻是稍微燙了一下。”
宋芝依偎在他懷中,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聲音哽咽:“阿澈,不怪姐姐,是我自己沒站穩……”
季安澈猛地抬頭看向薑櫻雪,眼神冰冷銳利,如同臘月的寒風:“薑櫻雪!不過就是一條破帕子,你何至於下此毒手!”
破帕子……
薑櫻雪伸向火盆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離那即將被火焰吞噬的帕子隻有寸許,卻被這句話凍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曾說過的。
那時母親剛過世,她握著這條帕子哭得不能自已。
他握著她的手,眼神是那樣溫柔,一字一句地說:“雪櫻雖寒,傲骨猶存,嶽母是將她的風骨繡給了你,阿雪,我會與你一同守護這份念想。”
言猶在耳,溫情已逝。
如今,在他口中,這承載著母親最後愛意和他昔日承諾的念想,已經變成了一條……破帕子。
火光在她臉上明滅跳躍,映得她臉色慘白如鬼。
她緩緩收回手,挺直了脊背,聲音幹澀卻清晰:“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扔了帕子,自己撞上去的。”
宋芝哭得梨花帶雨,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是啊,都怪我……”
季安澈擁緊宋芝,對著身後的侍衛冷聲吩咐:“王妃神思恍惚,衝撞了宋姑娘,驚擾了先人安寧,帶她到旁邊清醒清醒!”
兩名侍衛聞聲上前,毫不客氣地一左一右架起薑櫻雪,將她拖拽到仍在燃燒的火盆旁邊。
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
盆中的火焰因添加了繡帕的布料而竄得更高,幾乎要燎到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