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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秋

第二十回 強盜分金對句倡言革命黨 兒童躲學書包偷擲土神祠

華登雲自服了那道童仙棗之後,悠悠蕩蕩,也不知過了幾千萬年,方才一覺醒來,揉一揉眼睛,四麵一瞧,那裏有甚麼破廟,自家卻睡在一片青草地上。是時正是月落參橫,曉光未透,覺得身上有些寒戰起來。再用手去摸得一摸,連那衝天冠、八卦袍、五色絲絛,都不知幾時化黃鶴飛去了。心裏很有些疑怪,或者年深月久,那衣服已經腐蝕,又何以腳上一雙登雲履,及貼身幾件衫兒襖兒,仍是昨宵故物。自想不好,莫非著了人的道兒。又一轉念,天下斷沒有神仙是強盜做的。或者我的凡胎未脫,仙人藉此來同我遊戲,我卻萬萬不可隳了道心。但是此時夜色蒼茫,我再從何處去尋覓那個破廟呢?況且修道未成,那血肉凡軀,終究敵不過空間寒氣,勉強立起身來,正是躊躇四顧,無所適從的時候,忽覺東南角上,已露著些魚白顏色,隱隱便見側首有座荒井,井邊早立著一位美人,睡眼惺鬆,雲鬟未整,年紀約莫有二十幾歲,衣服卻是荊釵布裙,手裏正提著一根棕繩向那井邊汲水。華登雲又是一驚,心裏計算道:“來了來了,這正是仙人試我凡心,分明化著一位女菩薩前來相戲。可憐我已行將就木,那裏還有狎邪的念頭,然而我卻不可被她瞞過,也待我上去指破她,或者有些機緣,也未可知。想到此,更不遲疑,便整一整那半截短衫,走幾步上來,直挺挺的向那女子麵前一跪,高聲唱道:“信士弟子華登雲,恭接仙姑大駕。”說了這句話,遂必恭必敬的,真個目不邪視,身不妄動起來。誰知那女子當這曉色朦朧之中,罰誓也猜不到這荒僻所在,會跑出這一位銀須飄飄方麵大耳的老頭子出來。這一嚇也就很夠她消受,怕華登雲疑猜她是個仙姑,她還要猜華登雲是個妖怪呢。幸喜這一桶水卻好已提到井邊,撲通摜在地上,嚇得倒退了幾步,提著那嚦嚦鶯聲問道:“是誰是誰?你這人是打那裏來的?”華登雲再一留神,詳察那女子神情,已見她麵上驚得雪白,才知道並不是甚麼仙姑,心下十分惶恐,也就虧他這副老臉,撲撲身上塵垢,重新站起身來,趕忙分辯道:“老夫為尋訪一個人而來,遂至迤邐到此。敢問娘子,此是甚麼所在?”那女子方才喘息略定,答道:“此地名字叫做嚴村,離城已是五六十裏。妾家亦是新遷到,此隻覺得地方僻陋,四無居人。老先生還是從城裏出來,還是住在城外?”華登雲道:“老夫確是從城裏出來。”那女子又道:“老先生住在城裏那條街上?”華登雲道:“舍間便住在東關大街。”那女子聽到此,暗暗露著驚喜之狀,又問道:“先生既住在東關大街,這條街上,有一姓伍的人家,老先生知道不知道?”華登雲道:“呀……伍家麼?本來是我們舊相識,有甚麼不知道,他老人家不久已歸了天了,家中便是他少爺主持一切。娘子貴姓?難不成與伍府上有甚麼瓜葛麼?”那女子聞得華登雲同姓伍的認識,十分歡喜,便道:“妾家姓宋,前麵便是妾的住屋。妾的丈夫尚未回家,老先生便可請去稍坐一坐,妾還有一件東西奉累老先生帶入城去,寄與伍家少爺,不知可肯允許麼?”華登雲滿口答應,於是那個女子也不汲水了,提著一個空桶引著路前行,一路上便問華登雲名姓,又瑣瑣問伍家情事。華登雲隨答隨走,不知不覺,穿過幾條草陌,平地上列著五大間瓦屋,屋後高高的還矗立著一坐茅亭。那女子將華登雲延入裏麵坐定,自己便忙忙的入廚下煮了些雞蛋,又衝出一壺清茶。華登雲腹中正是苦饑,更不謙讓,吃得飽了,方問那女子道:“娘子家中為何沒有別人?你的丈夫作何營業?娘子如何清晨便去汲水?怎麼仆婢都沒有一個?像這樣荒涼寂寞,娘子獨居不苦膽怯麼?”那女子聽華登雲問到此處,不覺臉橫愁黛,早禁不住流下兩行粉淚來,哽咽得也不能再答,徑轉身入房,悉悉率率,似乎開著箱籠。歇了一歇,手裏便提出一個小布包兒密密縫著,遞給華登雲說:“就請老先生回去,從速交給伍少爺罷。更請伍家少爺不必再來此尋我,妾蹤跡無定,今日在此處,明日便不在此處亦未可知。老先生如若會見他,也沒有別的可說,即請代妾寄語給他,總是今世孽緣,前身惡果就是了。”華登雲此時恍恍惚惚,也就默會其意。

剛剛將那個布包兒揣入懷裏,正欲有言,猛的聽見門外一陣馬鈴聲音,到門外便歇住了。接連便有一群嘩笑之聲,腳步橐橐的走入三五個壯漢,都是錦帕束額,窄襖纏身,後麵更有許多仆從,重壓壓的抬著些箱兒袱兒,大家走入庭內。忽見華登雲坐在裏麵,很有些驚畏的模樣。還是那女子一眼看見華登雲已將那布包藏好,遂不慌不忙,向著一個七尺來長高大漢子,表明來意。那漢子笑了一笑。便望華登雲拱手說:“此處有褻尊客,還是請入裏麵草亭上坐罷。”於是大家先一哄而進。華登雲是個老行伍,這種情形有甚麼瞧不出來。況且這一群人之中,到有一個人甚是麵善,細想起來,分明就是那燒天主堂的饒老三。因為他生得肥矮,容易認識,其餘卻不甚清楚。到底雄心未死,也就想隨著他們進去瞧一瞧舉動了。見那亭子也不甚高大,是聚了些枯木搭成的,三麵皆無窗牗,隻有一麵朝著日光。此時朝旭東升,亭內一切布置己是曆曆在目。那壁間掛著些蝕朽的鋼鞭瓜錘,還有幾張彈弓,那弦子通斷折了。階下放著一柄三四十斤的石鎖,一半沒在土裏。再抬頭一看,見亭子正中掛著一幅大清帝國全圖。旁邊兩軸對聯,頗有些驚心動魄。上聯寫的:“大事業須從革命做起,”下聯寫的“好身家要將流血換來。”其時革命兩個字的字義,尚未播諸人口,華登雲也不甚講解得出來,隻是猜度這種口氣,分明是個反叛話頭。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容得這般人物,不由暗暗伸著舌頭,知非善地,不敢久留,凜凜的要向那大漢告辭。那大漢已知其意,哈哈大笑,望著他說道:“華老頭兒,你想已看出我們弟兄行跡。須知我弟兄們也不怕你,莫說你此時已經出了行伍,就是二三十年前你吃著糧餉的時候,你們那個鹽捕營,養著些無限鴉片鬼兒,便是想替我弟兄們來抬槍炮,我弟兄們還嫌他沒有氣力呢。何況……”說到此,眾人一聲喝彩,便將話截斷。華登雲嚇得隻管要跑。那大漢又叫道:“來來來,你敢是前去報了官兵來捕捉我們?”華登雲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敢。”那大漢笑道:“你去隻管去,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便叫做滿天飛宋興的便是。你緊記著便了。”華登雲點點頭,急待轉身。宋興又叫起來說:“你昨夜到此,便可知道緣故?”華登雲又連連搖頭說:“不不不知道。”宋興哈哈大笑,指著他說道:“你很有些積蓄,你應該送給我弟兄們替社會上做些事業,你反把來濟度那些狗道士吃酒嫖婆娘,我們康軍師向你略施小計,命人引你到此,也隻得了你二百塊洋元,我替你存在此處,算你的報效。你若是明白的,我這裏有些革命票子,你替我帶回去,暗中散布,能使人人知道這票子好處,都肯傾心剖膽的,同我弟兄們一路去革命。算你是革命黨的功臣,我暗中自有人監察著你,你自小心去幹罷。”說畢,遂在身旁一個皮包裏,取出一搭票子,數得一數,遞給華登雲。華登雲戰戰兢兢的接過來,望懷裏一收。宋興又道:“你還要識一識爛腿道士與那個道童麼?”華登雲尚未回言,宋興一回頭,早跑出一個漢子,在門外嗚嗚的吹了一聲號筒。不多時早跑入兩個人來,裝束已換得極其齊整,看見華登雲齊齊一笑說:“多多得罪,昨日雖是請你吃了我爛腿上一掬膿血,那膿血原是櫻樹醬和那橘醬做成的,莫嫌穢褻,你將來到了上海漢口,那些番菜館裏,總要吃著這件東西的。”華登雲惟有羞慚滿麵,又見那裝道童的更從懷裏將花籃取出,用兩手扯著,把一個三寸來長的花籃,扯得有二三尺,笑道:“你看這是甚麼東西?看裝你那二百洋圓可裝得裝不得?我那土幾,原是鑿有一個孔的,你的銀子越重,我的籃兒越長,如今你已打破疑團,我們也算是逢場作戲。我們引你從來處來,還是我們引你從去處去罷。”說著,兩個人夾著華登雲出了門,一路飛跑,仍然送他至那座石橋,始行散去。

華登雲迷迷惘惘,依然循著舊路回家。城郭猶是,卻不曾人民都非,到反被張老太太夾譏夾諷訓飭了一場。華登雲十分羞愧,自認不是,卻終不敢將所遇之事說出。卻喜他孫子慕呂病已漸漸複原,自家背地裏猜測那革命票子上的命意,死也不敢拿出來給人看,隻好緊緊藏在一個箱子裏。遂又想到伍家晉芳,他如何會認得這強盜的女人。起先還想將那女人托帶的布包兒送去,後來因為這事很有關係,倘這些強盜將來犯案,外人再因此知道我曾替他女人傳遞過甚麼物件,這幹係卻不小,不如省事為妙。這件事我隻當做了一場惡夢罷,遂原封不動,將這布包兒同革命票子擱在一處。一直放到第二年三月裏,華登雲畏罪之心也就漸漸淡了,一時觸起那女子可憐情狀,於無事之時,又不由的想將那個疑團破一破,並悄悄的將布包兒取出,依自己的意思,便想用剪子將那縫布包的線腳拆開,究竟看一看裏麵包的甚麼秘密之件。望了兩眼,終究是年老的人有些古道,恐怕破壞了人家的私件,有些對不住晉芳。後來更忍不得,想了一個主意,自己便借著晉芳為名,先暗暗的試著他曾否認識這女子,如別無幹礙,然後再將布包送去,方為兩便。

躊躇已定,從這一天清晨,便獨自向伍晉芳處走來。走入門裏,靜悄悄不聞人聲。便是那門房裏兩扇門,也是虛虛掩著。二門以外,是個四方天井。天井裏有個小廝,約莫十二三歲,披了一件短襖子,腰間束著一條布帶,在那裏將一個銅錢,摜在牆腳下,又斜覷著一隻眼,另取一個銅錢打那牆腳下的銅錢。嘴裏還哼哼不知唱些甚麼。他卻不曾看見華登雲。華登雲再朝門房裏一張,隻見床上和衣躺著一個老頭子,華登雲故意咳了聲嗽,那老頭子正待招接,後來見華登雲也不曾帶有仆從。又不曾坐著轎子。遂依然躺著懶懶的問道:“你是來尋誰的?”華登雲躬了躬腰陪笑說道:“不敢動問你家少爺可在家麼?”那老頭子一麵站起來,一麵自言自語說道:“少爺麼,怕是不曾起身呢。本來此刻也不是見客的時候。”又揚著喉嚨喊道:“阿順呢。……”遂聽天井裏嗷的應了一聲,便見那個耍錢小廝跳得進來,老頭子道:“阿順,你進去問一聲,看看少爺可在家裏?”阿順笑道:“不巧不巧,少爺適才出去,還是伍貴跟著的。”老頭子遂望著華登雲道:“你聽見不曾?,少爺不在家,有話就請告訴我,等少爺回來,我替你回一回。”華登雲道:“請問你們少爺約在何時回來?”那老頭子聽到此處,早把頭掉過去了,一聲兒也不答應。華登雲接連問了兩遍,老頭子掉轉頭冷笑道:“我會知道呢?你有氣力,停一會再跑得來也好。”華登雲被他一頓搶白,也就快快的走了。阿順見華登雲已走,笑道:“那裏來的這個冒失鬼。我還進去替他打聽呢。不弄點鬼話朦朦他,還有幾次來跑呢。爸爸,我向你要幾十文可肯不肯?”那老頭子笑道:“虧你到會乘機應變,我還不曾想得到。,你又要錢幹甚麼?”阿順道:“好爸爸,你不看見天上,人家放了無數風箏,我也想買一個玩一玩,可惜隻剩得二文。”說著便一手拈著一個銅錢放在鼻上。老頭子罵道:“你怎麼想這些玩意兒,喏喏,我昨日在天井裏曬衣裳,卻好那粉牆旁邊一棵薔薇花上掛著一個六角風箏,不知是誰家落下來的,被我輕輕的取下來掛在壁上,你拿去玩罷。”阿順大喜,扒上桌子,將風箏取下來,隻是下麵微微的損了一角。他也並不計較,把那剩下來的線,理得一理,還差了好些,又嬉皮憨臉同老頭子鬧了幾文去買棉線,跳出大門,自念一個人放這風箏,也沒有趣兒,遂想到他平日幾位朋友,一徑跑到田家繡貨店門首東張西望,又不敢公然進去,喊田福恩,隻急得一隻手將那個六角風箏藏在身後。東邊踱過去,又從西邊踱過來。好容易看見田福恩夾著書包,忽忽的出來,阿順大喜,遠遠的咳了一聲。田福恩看見阿順,笑得一笑,互相會意,跑了幾十步遠,回頭望望已看不見自己店鋪,笑道:“你從清早便來尋我做甚麼?”阿順將手裏風箏從身後拿出來,望著田福恩揚了一揚,說:“你看這是甚麼玩意兒?”田福恩笑道:“……破風箏,有甚麼好玩。可惜我今日不能回去拿我那個蝴蝶風箏。”阿順道:“將就些罷。你此刻還敢回去,我請問你,今日難不成定要去上那牢學,我們同去放風箏多少是好。”田福恩道:“我上學不上學,原沒甚打緊。但是你我兩個人玩沒有趣味,我想個法子我同你悄悄的躲在我的書房旁邊,如遇見別的弟兄們上學,我們攔路截他一截,多約得幾個玩得才高興,你看怎麼樣?”阿順笑道:“這法子最妙,快去快去。”說著先蹺起一隻腿,用一隻腿在地上跳得飛跑。田福恩也便趕著,果然躲在書房旁邊,不到半刻功夫,已聚積了五六個學生,大家歡欣鼓舞,隻是每人夾著一個書包,不甚雅觀。此時進既不可,退又不能,還是用過他們一個老計策,大家尋了一個土地廟兒,各各將書包交給土地婆婆替他們看守,還捧了好些磚瓦,緊緊將書包壓好,使人看不出來,這才一窩風交頭接耳談笑而去。田福恩笑道:“細想起來,還是我們這位老先生脾氣好。我們累累躲學,他明知道從不說我們一句。若是像我家那個舅爺從的那個姓何的狗娘養的,怕不容易說謊呢。”阿順拍手笑道:“我到忘記了,我們為甚不把麟兒約出來。”田福恩道:“你有這本領?”阿順睜圓兩眼,望著田福恩道:“你敢同我賭個東道?”田福恩道:“有甚不敢,你若把他騙出來,我在青石上磕你三個響頭。”阿順道:“好好,你休要圖賴。”阿順遂將手裏的風箏遞給一個孩子,又伸出一隻手給田福恩擊掌,田福恩將手掌也給阿順擊過,又各各扯住一綹頭發用死命扯斷,還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便大家又望何其甫書房門首走,便有些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說麟兒是我的舅子,又說我同麟兒的姐姐睡覺。正鬧得利害,阿順道:“大家休嚷,何書房已在前麵,你們躲在間壁一家大門裏,等我去騙他出來,不要露出馬腳,我們可就頑不成了。”說著先將自己衣服整得一整,又歇了一口氣。剛待舉步,回頭望了望,又合合笑起來。田福恩也不覺大笑道:“不好不好,你包管要露馬腳。”阿順笑道:“你們不用引我笑就好了。”好容易忍而又忍,又對著牆壁上望了一會,才躡手躡腳走入何其甫書房裏,一眼看見麟兒伏在桌上寫字,還有許多學生,不曾背書。

阿順故意走到麟兒桌上,高聲喊道:“麟相公,你家太太打發我來接你回去。”何其甫正在書案上替學生用珠筆點書,忙問道:“你是誰?”阿順道:“我是伍少爺那裏的。”何其甫道:“你來帶麟相公何事?”阿順道:“我們少奶奶打發我去接雲太太,雲太太又打發我來接麟相公的。”何其甫道:“他家用的黃媽媽呢?”阿順道:“替小姐梳頭,不得閑空兒。”何其甫道:“你不是扯謊。”阿順道:“不敢扯謊。”何其甫道:“既是真的,麟兒你就回家去罷。”麟兒也歡喜,將書包好隨著阿順出來,低低問阿順道:“你家儀小姐不是住在我們那裏呢。今日想也同我們一齊回去了。”阿順微微含笑,一言不發,引著麟兒出了大門。才一個轉彎,早擁上一群頑童,抱著麟兒,聞臉的聞臉,扯手的扯手。麟兒始則嚇了一跳,再定睛一望,其中也認得一半。又見田福恩也在其內,正在摸不著頭腦。阿順方才把適才賭東道耍騙你出來的話說了一遍,麟兒又怕又笑說:“這如何使得,你們真是膽大。”一眼又看見田福恩,不曾帶得帽子,頭上遮著一疊草紙,頭發都剪得幹淨,斑斑駁駁,露出些瘡痕,十分驚訝。問是怎麼了?田福恩笑道:“不打緊,連月鬧著蠟瘡兒。”阿順笑道:“小田你這鬼樣兒,春小姐定不喜歡你,不如讓給我罷。”遂又拖著田福恩說:“快快磕頭,我好容易把他騙出來,那個何老頭兒好不利害,還不是像審賊一般麼。”眾人做好做歹,命田福恩作了三個揖,才算罷休。田福恩看見麟兒捧著書包,笑道:“你還捧著這勞什子做甚,快快拿去同我們那些書包,做同伴兒去。”麟兒也笑起來說:“我不,我說拿著罷,橫豎你們去放風箏,我也不會放的。前兒大清早起。我同姐姐在自家天井裏挑一根竹竿兒上,係了一柄剪子,把風箏線兒從剪子般裏穿出來,兩個人忙了好一會,左放也放不上天去,右放也放不上天去。”田福恩笑道:“你姐姐也會放風箏,那風箏是個甚麼樣兒?是個蝴蝶兒是個美人兒?”麟兒猛然想起,覺得話說大意了,到反滿麵緋紅,低著頭一言不發,引得大家哈哈一笑。於是揀了一片曠地,大家胡鬧了一會,一直挨到午後,都有些覺得餓了。麟兒心裏終是懷著鬼胎,自己又苦認不得回家的路,哀告著阿順送他回去。大家那裏肯依,公湊了幾十個銅錢,買了些燒餅頑著吃著,縱縱橫橫,有許多孩子都攤睡在青草地上,看看紅日平西,隻好陸續遄回舊路。麟兒心慌意亂,拖著阿順慌慌張張的飛跑,才走上大街,那兩旁店鋪早已星星燈火。麟兒一麵行著,一麵埋怨說:“了不得了,母親管要疑惑我丟失了,都是你們坑著我。”田福恩道:“這有甚麼打緊。我那一天不到半夜回去,你不過這一天兒遲回家罷咧,便隻管埋怨起人來。我說你是姑娘氣的,出不得大陣仗兒。”田福恩正才手舞足蹈,說得高興,忽的人叢裏躥出一個人來,一把揪住麟兒說:“阿呀,在這裏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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