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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秋

第十九回 賭局翻新快談麻雀 仙機入妙誤擲番蚨

傅師兄雙手按著紙牌,笑著說道:“我想起一件玩意兒來,早想來告訴你們。被他夫妻兩個打了一個岔,幾乎忘卻了。我想我們這一百零八張紙片兒,也就算得五花八門。今日看這個式樣兒,明日又看那個式樣兒,我們嘴裏一點唾沫,從指頭兒染到這牌上,也就不少。誰知世界上的事,過到老,學不了。前一天,我有個師兄,新從福建受戒回來,經過寧波府,帶了一付骨牌兒回家,一古攏兒有一百幾十扇,除得餅兒條兒萬兒,同我們紙牌不差甚麼,以外又有十幾扇刻著字,叫做甚麼東風呀西風呀,紅的綠的,鬧得人眼花。這也不算為奇,最奇的牌上有字是人人知道的。他這副牌上顛倒放著四扇沒有字的,撈著這個沒有字的開個招兒,一和便算得兩和。我很愛那個頑意,比紙牌熱鬧得多。我約莫學了一半,阿呀我到記不得名字了。”說到此便縮過了一隻手在褲管裏隻管亂摸。王老老接著說道:“呸,我當是甚麼奇怪骨董兒呢,一個叉麻雀兒,也不知道甚麼骨牌兒的,若是骨牌,我到好陪你打一場天九了。”傅師兄笑道:“不錯不錯,是叉麻雀兒。我說的呢,我起初聽見這名字,我就好笑。我說看牌兒罷了,怎麼看到小孩子褲襠裏去了。老老你想也是個慣家。”王老老道:“我什麼不曾見識過。我們走了許多官宦人家,穿房入戶,許多少奶奶小姐兒閑著沒事,那一個不把這麻雀兒不離手的搬弄。官客老爺們,更不消說了。便是我也陪過老太太們叉過幾場。你師傅是個在家出家,張老太太著名的是女善人,隻知道齋僧濟眾。況且活在世上已經七十多歲了,那裏還曉得新鮮花樣兒。我們周大奶奶更是鄉裏鼓,鄉裏敲,這種事兒更沒有得到他眼睛裏的時候。隻有我是跑馬頭兒的,瓜洲六七濠,鎮江鯉魚套,也不知見過多少大排場兒。這點點頑意,也不曾見過,還在世麵上現甚麼形呢。”周氏笑道:“你看我們這王大嫂子,她不曾有人說你不曾見識過,值得自己罵著自己,罵得煙霧漲氣。”傅師兄聽了也十分好笑,便一疊連聲,命人去取這麻雀牌兒。張老太太剛銜著一旱煙袋,慢騰騰的笑道:“你們講的我一點都不懂,便是將這東西拿得來,我也是一點不懂,不如我們還頑我們的老例罷咧。”周氏笑道:“老太太你不要阻他們興頭,橫豎要的是錢。你輸給傅師兄,隻當在佛前做個供養,輸給我們王大嫂子,等你家孫子添重孫子,罰他白白效一場勞兒。我呢,我是個冬瓜撞木鐘,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也沒有在這上麵贏錢的道理。我同你老太太,隻當拿著錢學一學門道兒,便是看西洋景兒,也要拿三個銅錢,何況這還是打遠路兒來的呢。”

周氏剛說著,早見外麵送進一個四方盒兒。傅師兄伸手接得過來,輕輕的將盒子麵前一塊板,抽起來,豁瑯瑯向桌上一倒,震得那桌麵子岌岌搖動。張老太太一口煙抽得一半,猛的從手裏將煙袋嚇得掉落下來,說道:“好利害,怎麼青天白日仿佛打了一個霹靂。停會子叉起來,可不要把耳朵震聾了嗎!虧你們喜歡這件東西。”傅師兄道:“這打甚麼緊,讓我弄給你們看。”說著便將兩隻手伸在牌裏一氣摟,摟得那牌劈劈拍拍價響,引得周氏笑不可仰。那田福恩早伏在桌上,左摸一扇嚷著是個發字,右摸一扇嚷著是個中字。正難開支,王老老翻著牌說:“我鬥大的字認不得兩筐籮,偏生這個勞什子的字一認便會。小扣子你替我將東西南北四個字兒檢出來。”又順手拈出一個西字說:“這不像個西瓜簍兒麼。”又遞到周氏麵前說:“你如認不得,你便記著這個簍子模樣,就是個西字。”大家忙了一會,才挨次坐定。張老太太好容易跟著他們學,才把十七疊牌一順兒疊起,卻是張老太太做頭家,拈起骰子一擲,擲了個五點。傅師兄命她再擲,張老太太笑道:“怎麼盡是我擲了。”說著又擲了一個四點。王老老喊著開門開門,張老太太聽這一聲,忙立起身子隻管朝外望,大家也疑惑外麵有甚麼人進來,都把頭掉過去。等了好半歇,張老太太道:“是誰來了,門並不曾關著呀!”大家一想,才悟會他這意思,不禁一齊大笑說:“並不是外麵開門,是你麵前的牌開一個搭兒好起牌。”張老太太也笑起來說:“可不鬧死人呀,牌都有起門來。不怪把這些賭鬼都收入去了。”於是伸過手去,左一開也不是,右一開也不是,急得王老老跳起來說:“人老珠黃不值錢,你看張老太太這個怯樣兒。”一邊說,一邊在張老太太麵前取過一疊牌,放在一旁,這才挨次起完了牌。起到末了,張老太太還多起了兩疊,又零零搭搭退了一疊。張老太太將牌一瞧,忽的嚷起來說:“不對不對,怎麼把不曾做好的牌夾在這裏麵。”大家又是一驚,早見張老太太拈出兩扇牌放在桌上,光滑滑的兩扇白板。傅師兄連忙攔著,說:“快拿起來,快拿起來,你老人家不曾聽見適才我說過的嗎,這裏麵有四扇沒有刻字的,卻是要緊張兒。有這件東西,一和抵得兩和,同中字發字是一樣講究。”張老太太才覺恍然說:“原來裏麵有這種道理呢。”遂趕將兩扇白板仍然放在牌裏,鬥了好一會,好容易湊起一副牌兒,是萬子一色。剩著白板兩張,九萬兩張無論誰來一張,就可碰成再望望九萬,桌上已發出兩張,心裏隻指望白板。誰知王老老起手有張白板,因為張老太太顛露過了,死也不發。後來被傅師兄碰成了,眾人將張老太太的牌倒下一看,王老老好不得意,拈著自己手裏的一張白板,對著張老太太照了幾照。誰知王老老這一牌使了一個促狹,反把自己弄得一牌不成,輸了有一吊多錢,正自發急,到第四圈上,這一牌卻起得甚是齊整,自己是個頭家,東風三張,發字四張,中字兩張,九萬三張,白板一張。手裏隻有一張閑牌,摸了幾轉,摸到一張人家發過的白板,喜得心裏隻管怔忡,遂將閑牌發去,心想這一牌再也不會溜到別人家去的了。卻好張老太太手裏又摸到一張白板,口裏又嚷起來說:“這個不曾刻字的,盡管同我作鬧。”將眼四麵向桌上望了一望,見人家已經發過,剛說得一聲熟的,這等沒有人要,手裏早拿起那張白板要望外摜,此時王老老伸著頭睜著眼,隻等張老太太手裏將白板一摜,便要七搭八搭,亂喊起來,三番四番五番六七番……

說時遲,那時快。張老太太正待摜那白板,猛見自己家裏使喚的一個蓬頭小婢,氣急敗壞跑得進來,一把扯住張老太太要摜白板的那一隻手說:“老太太,天大禍事到了,小相公死了。”張老太太聽到這一句話,這一張白板,不由的隨著她抖抖的一隻手又扯回來。忙問那小婢道:“你說甚麼?”小婢尚未回答,氣得王老老直跳起來,說:“發牌發牌。”不管三七二十一,依他的意思,便要伸手去奪張老太太的那張白板。還是傅師兄同周氏攔著說:“看牌小事,人家出了這件事,不是玩耍的。”遂相與問著小婢說:“小相公好好的,怎麼說他會死了。”小婢哭道:“我也不知道。我今日抱著小相公在門口站著,忽然走過一個爛腿道士,望著我說,將你家小相公給我做了徒弟罷。我聽見這話,也不理他,又嫌他奇怪,便抱著小相公望門裏走。他嚷著說:‘你若不將你家小相公給我做徒弟,他便是死個。’我聽著生氣,便望著他罵。他也不惱,隻用兩個指頭向小相公臉上一指,小相公便不知人事了,我再回頭望那爛腿道士,猛覺得麵前起了一陣冷風,那個道士已無形無影。如今老太爺是急得要死,奶媽子也是哭,好老太太你快回去罷。”張老太太聽見他孫子尚未真死,心裏略為放下,又罵著小婢道:“你為甚得罪道士?安知這道士不是天上的神仙,你得罪了神仙,遺禍著小相公,有個好歹,活活的打殺你這小東西。”說著便顫巍巍的扶著小婢,也不同眾人作別,便急急望外走。口裏還禱告著說:“真武大帝,玄女娘娘,你老人家寧可同小孩子作耍罷。”此處王老老見張老太太竟自走了,將牌望桌上一摜,嘰哩咕嚕罵道:“甚麼爛腿道士,早不來遲不來,偏偏趕在這個時辰,可是有意同我作鬧。今生爛腿,來生還爛到腰呢。你們瞧瞧我這副牌,可惜不可惜。”周氏同傅師兄望了望,齊笑起來說:“徼幸徼幸,這個道士湊趣極了,我們可保佑他長生不老。”王老老好不喪氣,好容易又逼著周氏在左鄰右舍裏覓了一個閑漢來,,整整賭了一夜才算罷休。

且說這位張老太太幼時本是娼妓出身,年長色衰,遂嫁給一個商人。不上幾年,那商人又亡故了,便守了兩年寡,發恨吃個長素,想從此修修來世。後來因遭亂,將所有的些積蓄遺失幹淨,下半世無所歸著,卻好遇見一位營官,姓華名登雲,兩情浹洽,便又成了夫妻。那華登雲目下已是七十歲的人了,久已出了行伍,小有積蓄,便一心一意兩口子過起日子來。華登雲也不曾生著子息,近年來夫婦膝下甚苦寂寞,便托人在育嬰堂內領了一個男孩回來,瞧著年歲不像是自己兒子,便把這男孩子認做孫兒,雇著奶媽喂養。華登雲先前當兵的時候,到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近因年老氣餒,很想超凡入聖,便把昔年劫奪平民剋扣軍餉的累累黃白廣為散布。甚麼修橋補路,施藥賑棺,色色做到,引得那些窮民合口稱頌。所以華登雲便得了一個男善人的頭銜,張老太太也得了一個女善人的徽號。華登雲別的卻還不甚介意,惟獨於道教這一宗,很有緣法,家裏供的全是些上八洞下八洞的神仙。每年遇著夫妻生日,都是齋天大醮。記得他抱取孫子這一天,全把合城的道士請來飲宴。又替孫子取名慕呂,便是慕著呂洞賓的意思。老夫婦二人卻不曾領略過養育子女的訣竅,所以待這小孩子,隻知道金裝玉裹,恨不得將他安置在一個不見風日的地方。至於油膩葷腥,又盡著性的喂養。便是早間下床,晚間上床,也要燉一碗參燕湯哺他一哺。小孩子卻是養得肥白如匏,說一天不知怎麼遇著那位爛腿道士,忽然的食厥過去了。張老太太回家,同華登雲隻急得呼天搶地,且不去延醫調治,先在自己家裏呂純陽座前,焚起香燭。華登雲趕忙收攝心神,跑入他平時打坐的一間靜室蒲團上麵,想把自家元神從腦門裏提得出來,好向仙山仙島,會會各位真人,吃他一粒金丹。無如他平時打起坐來,那元神似乎尚肯出去周遊周遊。不料今日經此一嚇,你越發要他出去,他越不出去,弄得六神無主,隻得又跳下蒲團,還是逼著張老太太去城裏一座虛淨庵中,求一求仙方。仙方煎好,服下去厥卻轉過來了,隻是那小孩子的病總沒有起色。華登雲沒法,隻得延請了許多道友,設演壇,焚天表。其中便有人說著,若得此病痊愈,大約非得將那個爛腿道士尋覓出來,不足以奏功效。緣這道士必然是天上真人,遊戲人間,他既能降災,便能降福。若說小孩子的病,是萬不妨事的。天下沒有個神仙想他做徒弟,從此夭折的道理。唐朝有個聶隱娘,小時候不是被一個尼姑抱去,不多幾年還好好的將她送回來,反落得一身本領,神出鬼沒,變化無常。就是李鄴侯幼時也是骨節珊珊,能從屏風上行走。若不是他家裏給些蔥韭蒜去汙著他,怕他不白日升天嗎。華登雲聽了這一番言語,真是頑石點頭,五體投地,連夜雇了多人分頭去替他尋覓那爛腿道士。此時華登雲診治他孫子的心還在其次,那一片熱腸已大有飄然出世羽化登仙之想。自念我家這點點年紀的小孫子,仙人尚且想度脫他,何況我這精參玄理遁跡空門的老全真呢。

正在躊躇,隔了數日,那出去尋訪爛腿道士的人,忽然有幾個回來說:“在城外一道石橋底下,分明見著一人,頭挽兩個丫髻,身穿半截青布直掇兒,腿上淋淋漓漓的膿血,終日不飲不食,人施錢給他,他也不要,或是散給路上窮民,或是擲與村中童稚。看他這個形狀,或者有點意思,也未可知。其餘卻沒有再比他相像的了。”華登雲聽了點點頭,又到靜室坐了一會,連夜的將自己平時裝的衝天冠、登雲履、八卦袍、五色絲絛一件一件的尋檢出來,穿得齊整。又將箱櫃裏洋錢五十元一封,取出四封,緊緊包紮,揣入懷裏。壁上摘下一柄雲帚,然後將張老太太喚出,先深深的作了一揖說:“夫人,我們在世間辛苦一躺,如今我們要返卻本來,此去證入仙班,我總有法子保佑慕呂孩兒無災無難。”張老太太忽然見他如此模樣,嚇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後來尋繹他言中微旨,不禁嚎啕大哭,一把扯住他袖子,死也不放。華登雲哈哈大笑說:“夫人癡了,人生如白駒過隙,那裏保得長久不散。萬一今日閻王下了請帖,難道夫人還不放我前去不成?隻要夫人立誌堅定,那時節我自來點化於你。你若不當麵錯過,便是你的造化。瑤池桃熟,後會有期,我們再見罷。”,說著一擺手早飄飄然走出大門。那張老太太悲苦之狀,自不必說。

單說華登雲一心記掛著那爛腿道士,便依著那尋訪的人所說地方,一路覓去。黑暗茫茫,一步一跌,好容易行到城門麵前,其時已交三鼓,城門下了鎖鑰。華登雲無奈,胡亂覓著一個宿店歇下。他久已不喜睡覺,隻盤膝坐了一夜。天色才明,買了些幹餅,帶在身上,早又離了宿店,城門一開,便踅出城。曉寒拂麵,年老的人已有些凍得戰兢兢的。他知道學仙也不是容易的事,咬著牙齒,一步一步的挨上前去。走不到二三裏,遠近果見前麵幾株柳樹,柳樹底下彎彎的便露出一座石橋。那瑟縮寒鴉,早在那裏成群結隊的胡噪。心裏一喜,跨了兒步,近前一望,卻不見有個人影。此時得一,一個轉念撲的望橋下一跪。默禱了幾句,再抬頭一看,分明麵前已立著一位全真,與那尋訪的人所說模樣一般無二。華登雲也顧不得別的,極口哀告,求仙師普渡慈航。隻見那人一聲兒也不言語,猛的伸手在腿上掬了些膿血,遞與華登雲,似乎命他吞咽下去的意思。華登雲一見這般滲瀨,幾乎嘔得出來,暗暗尋思,知道仙人點化愚蒙,往往有此等作用。時常聽見人說,當初有個士子,一心要想遇仙,這一日會見一位算命的先生,命他某日某時在某橋上等候。若遇見有八個叫化子經過,汝可苦苦哀求,必有靈驗。這人果然遵著辦理,不出所料,八個叫化子聯翩而來。前七個人都不甚理他,惟有後麵一個爛腿的,遞給他一片瘡疤。這士子嫌他不潔,拋棄在地,被一隻黃犬餂了,霎時白日升天。那士子十分懊惱,便活活碰死了。如今這個道士分明就是李鐵拐,我又安可當麵錯過,一個很心,便伸手接過來,屏著氣望嘴裏送。才送入嘴,誰知並無一點氣息,反覺得甜津津的有味。正自詫異,那道士見華登雲將自己膿血吃了,毫不憎厭,猛的烈烈怪笑,掉轉頭蹺著那條爛腿如飛去了。華登雲此時怎生肯舍,也就邁步追去。腳下仿佛比平時格外健快,緊追緊趕。相離隻有十幾步遠,卻用力行去,總近不得他身邊。華登雲跑一會喘一會,又歇一會,奇怪那道士好似引著他一般。華登雲不行,他也不行。華登雲行餓了,便在身上摸出些幹餅,吃了又趕。如此趕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再望望東山缺處,早又露出一鉤新月。四圍山色也就黑沉沉的下來。古墓亂山,那狐蹤獾跡滿地縱橫。華登雲心慌意亂,腳下打了幾個旋轉。再一抬頭,那道士已不知去向。四麵瞧看,正不知走入甚麼道路。便一路來的地址也記不清楚。心下十分惶恐,隻得揀了一塊方石慢慢地坐下來,躊躇了一會,想著適才這個道士斷不是尋常人物,若非仙侶,他那爛腿上的膿血,如何這般甜美,仿佛像桃李一般。況且既是爛腿,如何行走會這樣飛快,可知他腳下定捧著五彩祥雲。惜我輩肉眼凡夫,那裏會能瞧見呢。華登雲想到此處,重又振刷精神,還想躡跡行去,無奈荒山岑寂,那月色又不甚明亮,他心中雖不畏懼鬼魅,也覺得渾身有些戰栗。

正無主見,猛然遠遠的送過一聲清磐,透入耳膜。心下一驚,兀自探出頭來向左邊一帶樹林瞧去。約有一箭多路,分明露出一星燈火,那光線射在地麵,便如一條白練一般。華登雲此時大喜過望,知道定然是座廟宇,今夜既可不至露宿,且可就此探訪探訪那道士蹤跡,遂立起身來,依著那燈光行去。行了半會,果然聽見幾聲鐘磬,從屋裏飄漾出來。華登雲上前一瞧,卻見亂草蒼藤,將門次都遮滿了,不見有人行跡。此時也顧不得別的,隻有踏著那溶溶草露,走至門首,用雲帚敲了一下。良久見有一個禿發道童,輕輕將門開放,一見華登雲,很有些吃驚模樣,問道:“仙師是從那裏來的?”華登雲詭雲:“迷路到此。”便問著他,此是什麼所在?道童道:“此是我們師尊修練之所,終年打坐在裏麵,從沒有人知道此條路徑。仙師既有緣到此,便請入裏麵坐一坐。”華登雲心裏一麵躇躊,一麵便往裏走。見是一間小小茅廬,屋裏掛著一幅紙畫,畫的是李鐵拐的全身,裝束之間,與適才一路走的爛腿道士一般無二,不由驚懼,便回頭問那道童:“你們師尊在那裏打坐?”道童答道:“我們師尊便在這屋後一個山洞裏,輕易不許人見。等我通稟過了仙師,然後才可前去瞻仰瞻仰。”華登雲隻得立定,又見那道童走出來笑道:“仙師有緣,卻好我們師尊不曾入定,就此請進去罷。”說著遂轉身前走。華登雲恭恭敬敬隨著進來,隻見一堵牆壁之後,便是曲徑,約莫十餘步遠,便露著一個土窟。周圍沒有七八尺寬,中間坐著一個道士,垂頭閉目,衣衫上麵灰塵積有寸厚,據道童說他師尊,自入此洞以來,於今有一千多年不曾出外一步。那道士看見華登雲也不理會,隻微微將眼一抬,便又垂下了。華登雲知這人很有玄妙,不禁跪拜在地。拜畢,那道童仍將華登雲引得出來。華登雲便將以上所有事情通盤徹底告訴了道童,道童凝了一會神笑說:“這卻是仙師的緣法了。論理我不該泄漏我們師尊的仙機,今遇見你,也顧不得了。你知道我們師尊是誰,我們師尊就是宋徽宗時代祝家莊上一個教師姓樂諱廷玉。”華登雲聽到此處,大為驚駭,說:“當日施耐庵的《水滸傳》原是寓言,難道真有其人麼?”道童笑道:“怎麼不真。那施耐庵隻知道他不知下落,便輕輕的放過了,那裏會曉得我們師尊當日看出祝家氣數已敗,因此勘破塵寰,從幹戈之中,飄然遠引,仿佛道家屍解的意思。”華登雲如夢初醒。,十分感歎。道童又笑問道:“仙師你瞧著我今年幾歲?”華登雲道:“你今年大約不過十六七齡。”道童伸了伸舌頭,說:“好大口氣。不瞞仙師說,我今年小則小,已活在世上三百多年。我說來,你究有不能相信。我且沒有別的徵驗,隻有一件小耍物兒,給你瞧一瞧,你就知道了。”說著便在懷裏拿出一個小花籃兒,約有三寸來長,製得玲瓏剔透,望一座土幾上一擱,對著華登雲道:“你身上可有甚麼物件兒,你把來放在我這花籃裏。如能把他裝滿了,我便把來送你,你帶回去給你家小孩子去盛果子吃。”華登雲一想,這個花籃能裝幾何,難不成他這玩意兒,又是藍采和的花籃,能裝盡乾坤不成?且不管他,讓我來試一試。又想身邊並無別物,隻有二百元洋錢,料想他這花籃有三五元洋錢,也就要裝滿了。主意已定,回頭問道:“不知銀錢可裝得裝不得?”道童笑道:“有甚麼裝不得。”華登雲遂在身邊掏出洋錢,一元一元的放入去,隻覺悄然無聲,再望望裏麵仍是空空的,覺得十分納罕。那道童在旁,又隻管哈天撲地的笑。華登雲十分敬畏,爽性把帶的四封洋錢望裏麵摜,摜進之後,仍似石沉大海。華登雲到此,方知仙家奧妙無窮,一把捧住那道童的手,哀哀的求上仙點化,幾乎急得哭將出來。道童笑道:“你既一心求仙,你可學會了辟穀不成?”華登雲被他一提,乃覺得腹中饑腸雷鳴,不禁露出欲食之狀。道童哈哈大笑,便從衣底下覓出兩枚大棗,說你且將此物吃了,管教四十九日不饑。華登雲欣然接入口中,便連那核子也囫圇吞下。吃完之後,果然不知不覺早向十洲三島去觀光觀光去了。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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