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兒猛然聽見他母親要替他裹腳,知道又有一番磨難。哭道:“娘呀,我明天再裹罷。”秦氏道:“休要胡說。每逢要裹腳,你都是像回債一般,落後都有一場打。”春兒知不能免,又說:“娘不要動手,讓我自己裹。”秦氏道:“好好你自己裹。”遂順手一把將春兒抱在一張小榻子上,把腳盆放開來,倒了半桶水,又將礬盒子小剪子放在一處,又把一根線,預先穿在針上,插在發際。春兒一手握住腳,一麵哀哀的哭。麟兒跳跳躍躍,拍手笑道:“看姐姐裹腳,看姐姐裹腳。”黃大媽笑道:“麟官官,你們修得做個男孩子,女兒前世是作了孽的,今生受這樣罪。”麟兒笑道:“媽媽你呢?你不是大腳。”黃大媽道:“我們是鄉下人,不要小腳好看。”春兒哭道:“菩薩,為甚事不把我生在鄉下呢?”說話之時,秦氏早把春兒兩隻腳上的裹布一一卸淨,五個指頭,已都全全的壓在腳心底下,每個指頭上總有一塊豆子大的雞眼,嵌在肉裏。秦氏手才碰一碰,春兒更哭得喊起來。再看看他腳麵上,早破了一層血皮,裹麵隱隱露著膿血。秦氏隻顧將春兒的腳放在水裏,用手替她拂拭。春兒深恐母親碰著她痛處,隻管彎著腰用兩隻小手很命的奪她母親的手。秦氏見她礙手礙腳已有些生氣。好容易敷衍洗過了,便將她一隻腳擱在自己腿上,拿著一根針,想帶她來挑雞眼。春兒哭得好不利害,母親才握住她的腳,她又縮回去,隻管哀哀求告。秦氏急道:“這雞眼越不挑越結得厚,明日還不能走路呀。”咬著牙齒才挑了一塊,及至挑到第二塊,春兒更不容再挑,雙手抱著腳哭鬧。秦氏急得滿身是汗,連哄帶騙,她都不信。麟兒笑得哈哈的來幫著母親拖姐姐的手,春兒急了,順手一推,幾乎將麟兒推倒。秦氏十分焦怒,順手在地下將春兒脫下來的鞋子拿過來,隻顧望春兒腳上打,又把腳麵上血皮打破,膿血淋漓。春兒疼得要暈過去,秦氏又叫黃大媽捺住她兩隻手,一氣子帶膿帶血,才把雞眼挑了,還刺破了幾處。秦氏聽見春兒哭得傷心,自己也是淚落如雨,說:“我那情願替你裹腳呢!我不替你裹腳,人家要罵我有娘的女兒,一雙腳都裹不成功。要是世界上沒有裹腳的事,我也不犯著同你拚死拚活的鬧了。”
好一會才把腳收拾齊整,還把針線替她密密縫著,可憐春兒這半日,都不能下地走路。夜間一床被窩裏熱氣一蒸,分外疼得難受,睡夢裏哭醒轉來。秦氏沒法,隻得命她將兩隻腳攔在被外受點涼氣,才算稍好。次日下床,那裏能好生挪步,扶牆摸壁,用腳跟墊著走,眼睛哭腫,飲食也不想吃。還是依依的在母親左右,幫著母親帶兄弟料理包書的布,縫筆袋子,又訂了一本上大人紅字的仿格。麟兒奪過來要寫,秦氏笑道:“等到書房有得天天寫呢,在家汙寫了,先生要罵。”麟兒道:“這個先生可是龍哥哥家的那個舅舅罷,我不怕他。有一天在龍哥哥家看見他,我還喊他舅舅呢。明兒上學,我還喊他舅舅,還是喊他先生?”春兒道:“自然是喊先生。”麟兒笑道:“就喊先生,好菩薩,快些把日子趕著過,我要上學去呢。”又問還有幾天上學?秦氏道:“還有十天。”麟兒撅著嘴道:“阿呀,還有十天呢,我不依,我明兒就算十天罷。”黃大媽笑道:“你看小官官好不好,這樣兒上緊讀書,怕將來不要中學。”秦氏笑道:“暴上毛坑三日新,將來都要像這樣才好呢。”麟兒於是早拖住網狗子頑去,又問他:“你為甚不上學?”網狗子笑道:“學有甚麼上頭,怪悶人的。在家裏散散淡淡,多不好頑。”黃大媽罵他道:“你教小官官學壞,你有福上學,你隻配下鄉捧牛屁股。”
過了幾日,秦氏命黃大媽將雲錦小時候上學的一張書桌兒,先送至何先生家裏,順便到秦府請舅老爺轉請先生麵聚。十二這一天,還要請舅老爺過來,親送麟兒上學。洛鐘一一答應,遂著人持了一張名片,到何其甫那裏,約初十日辰刻在醉仙居相會。到了初十,洛鐘又順約了伍晉芳,一路偕行,到了醉仙居,時辰尚早,原是趕著前來等候著先生的意思。館中人尚不多,方是暗喜,進入左邊一個敞廳,剛要望廂房裏走,忽聽廂房裏有人喊著:“在這裏,在這裏。”仔細一望,正是何其甫。洛鐘哈哈大笑說:“累等累等。”伍晉芳卻自暗暗的笑,互相坐下,洛鐘見何其甫麵前,尚沒有泡茶,遂怒喊道:“堂倌為甚不先泡茶來?”這時候跑過一個堂倌,笑嘻嘻的道:“秦老爺同伍少爺早,你老人家不用生氣,這位老爺一到這裏,小的們便要過來泡茶,是這位老爺攔住了說::恐怕等人不來。他老人家坐一會便要走的,泡了茶反不好算。他老人家說身邊並不曾帶得……”堂倌說到此忍住了,又笑道:“小的們不知道是老爺們請的客,早知道已泡著茶來了。”洛鐘已經會意,說不必絮叨,快泡三碗上等龍井茶來。堂倌連忙答應去了。彼此寒暄了幾句,晉芳問道:“今年館事如何?”何其甫道:“初開館到不見得,二月二龍抬頭,添了幾個學生,隻是有大半小蘿卜頭兒,很費神的呢。”洛鐘笑道:“目下又要添一個小蘿卜頭兒了。”何其甫道:“原是聽見舍妹回來說,說是令外甥要來開蒙,可是叫做雲麟的罷。我還記得我那年替他起的名字,光陰忽忽,他也要上學了。”洛鐘道:“都是自家親戚,舍妹孀居,修金很不豐富,還要請老哥耽代著。”何其甫道:“一切遵命。但是節敬一層,隨她府上的意思罷。至於進學儀,想令妹是曉得這個規矩的了。別的學生我都要預先講明,在令妹那邊的事我斷不計較。”洛鐘笑道:“好極好極。”彼此吃了好一會,伍晉芳道:“今年又是恩科,老先生還去不去?”何其甫長歎道:“咳,這層功名,我也不想了。一者歲數已長,辛苦吃不來。二者我被上次敝老師楊古愚一嚇,格外灰心。”晉芳道:“前兩年恍惚聽見有這樣一件事情,其中細情,卻不很明白。難道科場裏,當真有鬼神報應麼?”何其甫把舌頭一伸說:“鬼神如何不真。莫說別的,就是進場的前一天,夜深人靜,各位主考大員,點著陰森森的香燭,向空禱祝,手下人便把幾麵黑旗子招展起來,高聲喊著,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霎時間便見那黑團子滾滾向貢院裏跑進去,還聽見噓噓的叫呢。”洛鐘笑道:“這些招鬼的人倒不怕。”何其甫道:“怕有甚麼法兒呢,訂的規矩如此,敢違反麼。”晉芳也道:“那楊老先生究竟撞著甚麼鬼打死的?”何其甫又歎道:“這件事很是件疑案,我至今總不相信。論他老先生一位規行矩步的人,斷不會有穢行。然而臨死的時辰,又是我親眼所見天道遠,人道邇,我也隻好姑妄言之了。那一年春間,他同我一路到泰州歲考。我本是頑意兒,他卻居心想補個廩。誰知也考了一個三等。回家之後,他這位賢郎,又不知去向,他便悶悶不樂,我也不常會見他。七月半後他又來約著我一同赴南京鄉試,我見他功名心急,也不好攔阻他,還糾合了幾個朋友一路偕行,卻是安安穩穩到了南京,錄遺案發,他老先生取在十七,我兄弟徼幸,卻高列第三。”晉芳笑道:“可惜可惜,若是把這個第三拿來放著歲考,豈不是補廩這一層大有可望。”何其甫歎道:“場中莫論文。古人的話,煞是不錯。這一次那個不稱許我,說準管占元,名次至低,也須在五魁之內。我兄弟便也高高興興,八月初八這一天,大家領了卷子,攜了考籃,紛紛擠著進場,各人尋了坐號。可巧楊老先生便同我在一個號裏,我喜歡得甚麼似的。像這樣個大科場,莫說是至好的朋友,難得在一處,即使一個號裏,能遇見同府的生員,也不容易,何況我與楊老先生。楊老先生也是非常快樂,大家覓號板釘門簾,忙了一會,其實離著封門的時候尚早,我收拾停當,便去尋覓別的朋友。卻好在明遠樓底下遇著,大家圍在一處談笑。內中有個人,正問及楊老先生,我說楊老先生麼,他忙得緊哩。……
一句話還未說完,猛然聽見我身背後,有個細小喉嚨,答應了一聲說:奴家來此多時了。那聲氣宛然便是個十八九歲女郎。幾個朋友,是對麵站著,早拍手大笑,我忙掉頭一望,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楊老先生,又不知他幾時走得來的。隻見他一根瘦小辮子挽了一個丫角兒在頭頂心上,插著一朵紙花。手裏拿著一把扇子,還把兩隻腳尖蹻起來,扭頭扭頸的唱。吵嚷中又聽不清楚,仿佛說是什麼有情人,有情人,青紗帳裏不算是祖和孫。旁邊早擁擠著許多人拍掌喝彩。那楊老先生也不怕別人笑話,依然唱他的。又忽然提著袖子襝衽而拜,若不是他嘴上有許多的胡須,那神情真可令人心醉。有的朋友便說,是楊老先生有意取笑,偏在這人叢之中,學那玩世不恭的柳下惠一般。我心裏好生不然,楊老先生的為人,我是知道的,真是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生平專講個朱陸異同。便是暗室之中,那主敬存誠的工夫,也斷斷不敢放弛。說他學柳下惠,除得坐懷不亂四個字還有些仿佛。他那裏會變成這樣的柳下惠呢。我當時上前便要攔他,他兀自不理,漸漸的便口眼歪斜,這才大家驚慌,有用痧藥的,有用清心丸的,有用人馬平安散的。忙了好一會,才醒轉來。問他的話,他也模模糊糊。依我的主意,便要送他出去,他聽見我要送他出去,他便哀哀的哭起來。他平時都喊我做小何,那日忽然尊稱我何先生起來,說:何先生,你千萬不要放他出去呀。我當時糊塗便不曾悟會他這口氣,就是那個女鬼,我一古腦兒還當是楊老先生不肯出去,別人也說他沒有甚麼病,好在同我在一個號裏,緩急總可照應,於是依然攙扶著他進了號,歇息歇息,一直到晚,他也是好好的,題目紙下來,還跑到我那裏議論了一番,才歸他的坐號。當日夜間有四更的光景,通號都靜悄悄的。大家想是都困一困,我總有些提著心,睡得不很沉重。無巧不巧,似乎耳邊聽得他老先生的笑聲。其實他的坐號,離著我甚遠,我思量日間的事,覺得他這笑聲,又有些奇怪,我便點了一隻蠟燭,悄悄起身,跑到他坐號裏一望,那裏有個楊老先生的影子。我一嚇身上覺得便發了無數栗子,那手裏蠟燭也就忽然縮小,像個綠豆子模樣,咬著牙齒喊了一聲阿呀,驚動鄰號幾位先生,我便抖抖的告訴他們。他們大家點起燈火來,都向這號裏來照看。有一位先生膽比我更小,向老先生號板底下一張,嚇得怪叫起來,說有個老虎,又說有個黃貓,又說是個狼,是個狐狸,滿口裏哆哆索索。大家再低頭一瞧,果然有件東西,伏在板下,長了一身黃毛,露著兩個碧綠眼睛,閃閃忽忽,見人也不驚懼。於是大家齊齊喊了一聲,都蒙著臉飛也跑去,說場裏出了怪物,已將楊老先生吃下去,停會子定然來吃別的人。通號的人這一驚非同小可,霎時蜂擁鬧起來,喊了號軍,告訴他這事究竟。號軍有些膽量,遂聚積了三五個同夥,帶著竹簽木杆,向號裏去查看。於是大家又隨著攏來,號軍一望,那怪物依然不動。隻覺得發出一般臭味。號軍用竹簽子敲著他,竹簽子上便是許多糞穢。再仔細一瞧,原來不是甚麼怪物,便是楊老先生。”
伍晉芳同洛鐘道:“難道這時候他已經死了,為何人這樣鬧法,他都不理會?”何其甫道:“死雖不曾全死,然已有個半死。誰知他老人家忽然肚瀉起來,大約也來不及上毛廁,便一手一手的抓過來向身上膩,膩得滿身滿臉都是糞汁,聲氣微續,已自不省人事,眼睛上了一層綠膜,隻管大睜著,一句話已不得開口。我一陣酸心,不由大哭。號軍便在別處覓了許多油紙,七手八腳將老先生拖出來,朦頭朦臉包著抬至一所毛廁旁邊,這才大家掩著鼻子,替老先生查檢物件。誰知他早把一本卷子都寫滿了。請你二公猜一猜,他是寫的甚麼?”洛鐘道:“想必是他老先生文章都成功了,這不是可惜了。”何其甫道:“哼哼,他還能做文章。他把他的卷子從頭至尾,恭恭楷楷寫的都是一個鳳字。”晉芳笑道:“這又奇了,不圖他老先生如此風雅,聽他在先唱的那個曲子,怕這女人還同他有些瓜葛呢。”何其甫道:“我這句話說出來,我要先打幾個嘴巴。在他老人家死的前兩月,我們內人由他姨母家章府回來,無意中曾說過一句話,說楊先生有個外孫女兒服毒死了,還說這個女孩子,性情太尖利,不是個享壽的模樣,卻不料到他如此結局。我當時聽了,也如春風過耳,不曾在意。落後將老先生棺柩盤至揚州,有知道的都說這個女兒是因羞自盡,小名便叫做鳳子,你看可奇怪不奇怪!然而鬼神之事,究竟難說,況且這件事,我又不是親眼所見,他老先生在天之靈,我卻不敢枉口誣蔑。”洛鐘道:“他的那位賢郎呢?”何其甫道:“我們其時將老先生棺柩盤回,遂著人四處尋覓他的少爺。尋了有兩個多月,誰知他那個少爺更奇,流寓在寶應縣城,一個姓魯的人家,一位老太,有兒有媳,經他入門之後,弄得這人家家產罄絕,說來卻也令人發指。據說他便同這位老太勾搭起來,老太今年將近六旬,他剛剛才得二十多歲。老婦少夫,儼然伉儷,又生生的把個媳婦趕回母家,至今也移居在我們城裏。這些話尤妙在全是老太的兒子小魯說出來的。據小魯說,他還同楊某是結盟弟兄。楊某到他家的時候,原是借住幾日,後來遂染了一場風寒小病,他母親怕孤客伶仃,不善照應,便命他移來睡在自己床榻,一切搔爬調衛,稍便當些。後來不知如何病好,依然在他母親床上宿歇。漸漸的恣作威福,便想做魯家的家主,變賣田產,逼逐媳婦,都是他一個人的主張。如今他母子兩人,反倚靠著他,你想楊老先生一介寒儒,那這有許多積蓄。他少爺又不事生業,如今是度日維艱。他一時遇著用度拮據,便喃喃的罵楊老先生,不替他積蓄黃白。先前老先生靈柩未葬的時候,他還很很的拿著一柄斧頭,幾次要劈他父親靈柩。天道無知,不謂像老先生這樣方正的人,生出這般逆子,到也令人不平呢。”
何其甫說得高興,別人早把麵碗擱下,他隻顧撈完了麵,把個臉送入麵碗裏頭,啯啯的響個不住。好半會才把頭仰起喘了一口氣,用左手將胸口摩了兩下,右手還捏著一雙牙箸,撈那雞皮火腿屑子。畢竟費了一番工夫,才把那個大碗底刻的醉仙居製四個小字清清白白露出來這才罷休。這時候已經不早,約是巳末午初,大家喝了兩杯茶,還是洛鐘怕誤了何其甫書房功課,說:“我們散罷,改日再聚。”何其甫道:“好好。”洛鐘遂喊堂倌算賬。何其甫道:“今日小東算我的。說著遂伸手假作向懷裏摸,摸了好一會,幾乎伸進去縮不出來。洛鐘忙攔著道:“這個豈有此理,不必客氣。”何其甫連連答應,說:“遵命遵命,我便不虛謙了。”於是各各分散。
十二這一天,洛鐘一早起來,便到秦氏這邊來,見麟兒打扮齊整,穿了一件湖綠洋縐長夾衫,頸項裏掛著一柄珠寶絡索的銀鎖,腳下套著一雙花鞋,背後打了一條小小辮兒,拖著大紅辮須,正在那裏打躬作揖同姐姐取笑,見洛鐘進來,飛跳著告訴他母親。他母親盈盈含笑,走出房來,說:“又累著舅舅了。”洛鐘望著麟兒笑道:“麟兒今日野馬要上籠頭了,可要學學規矩,不能胡鬧哩。”麟兒笑道:“我何曾不學規矩,舅舅你看我家桌上擺的甚麼?”洛鐘果見桌上早預備著一盤方糕,一盤紅繩紮的粽子,一炷長香,一封紅燭紙元寶,一方團花,一塊綠書布包著一疊書,書布上扣著一管筆袋,其餘便是一個水盂,一柄銅刀,一塊鎮紙的玉尺,另有一個楠木拜匣,上麵放著一千頭的鞭炮。洛鐘揭開拜匣,裏麵放著半塊洋錢,紙簽上寫著贄敬兩個字,下注受業雲麟百叩,字跡娟好。洛鐘便問:“這是誰寫的?”麟兒笑道:“二姐姐寫的。”秦氏道:“這是昨兒晚上請間壁朱二小姐寫好的。”洛鐘笑望著麟兒道:“這幾個字比你的先生還寫得好些呢。”秦氏道:“如今就請舅舅送他去罷。”一邊命黃大媽在神座麵前點齊香燭,一邊命麟兒磕頭。洛鐘對秦氏道:“你去廚房灶下躲一躲,免得麟兒將來躲學。”秦氏便悄悄躲過一旁,心裏一酸,幾乎哭出來,仿佛是兒子上學,就有許多時不曾看見他一般。麟兒磕過頭,問娘呢?洛鐘笑道:“我們走罷,娘替你預備飯去了。”於是黃大媽捧著各物,一路望何先生家裏走來。走不多遠,忽旁側一個巷子裏走出一個學生,後麵也隨著一個女仆,那學生便笑著迎上來說:“麟兒,你也去上學了,我們一路走,可好不好?”麟兒也認識那個學生,便點點頭攜著手同走。黃大媽說道:“柳相公這一來,你是同我家相公同學了,在書房裏請你照應著他。”那個女仆也笑道:“窗兄窗弟,有個不照應的嗎!”洛鐘也便問他念的甚麼書,今年幾歲了。正一路迤邐行著,忽見前麵簇擁著一大叢人,滔滔的迎著洛鐘一幹人路來。洛鐘趕忙將麟兒扯在身邊,避讓在一座店鋪簷下。隻見當頭一個五十多歲的鄉下婦人,頭發披在肩上,衣衫破舊,左手握著一炷香,燒得烘烘的持著,一張黃紙,上麵看不清是寫的甚麼東西,哭哭啼啼,極口喊著說:“了不得了,大白日裏殺了我十條性命了。”一路走,一路喊,都喊的這兩句話。後麵趕著盡是些閑人,跟著他瞧看熱鬧。這條路是向縣門口走的,光景要去告狀模樣。洛鐘暗念世途艱險,如何白日之間,竟出如許重大命案,這老婦也極可憐了。卻好他們蜂擁過去,也便仍然攜著麟兒一路向何其甫家而來。欲知後事,且閱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