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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個儂

第一回 魚鼓輕敲驚聞韓湘子 鴻影一瞥疑是安琪兒

咳……嘣嘣嘣……剁剁剁……五更三點洞門開,湘子仙人下凡來。吾今不往別處去,九度文公行一回……吾乃八洞神仙韓湘子是也……

唱這《韓湘子九度文公十度妻》道情的,是一個少年漢子,年紀遮莫在二十三四歲光景,光著頭,身上穿一件元色舊布夾衫,上罩一件元色已舊將破的大牡丹花緞封襟背心,左手肘彎裏挎著個二尺來長的魚鼓筒,手中挾著兩片狹長的簡板,剁剁地敲著,右手疊著指頭,在那魚鼓上嘣嘣地彈著。口中先幹咳了一聲,即便唱了一段《九度文公》道情,立在一所高大八字牆門的人家門口唱著,邊唱邊敲,按著板眼。唱了幾句,即開口向那大門門堂裏坐在闊長朱漆板凳上的家人開言告幫道:“在下路過貴地,偶短盤纏,不得已才信口哼幾句道情,向貴地人士告幫,請爺們轉報貴上,方便方便。”

那家人頗顯得不耐煩的樣兒斥道:“快些滾開,你難道不識字嗎?門框上釘著皇皇的告示,不準遊民、乞丐、僧道等人滋擾索討。你如識竅,快往別家去乞化,免得耽擱你的時候。不知趣時,那可就休怪我無情,立刻將你送到當地衙門裏去重辦,那時你可就悔之不及了。”

唱道情的聞言,即移目光向那大門框上一瞧,果見釘有一方狹長的木板,板上寫著海倫縣正堂的告示。不用細看,已知告示上的說話當然和那家人的言辭是相符合的,遂像沒事人一般,即又微笑著彈了彈魚鼓,敲著簡板,拉起喉嚨,複又唱起《韓湘子》道情來。激引得那家人大怒,起身走出門外,喝令:“住口,快滾!你這告花子,香的不吃吃臭的,真是雙料蠟燭——非點不亮!”邊說邊用手推那唱道情的。

可煞作怪,家人使足了氣力,推得滿頭黃豆般大汗,那唱道情的仍如沒事人一般,紋風也不動,斜立著丁字腳步,依然站在門口,彈魚鼓,敲簡板,唱道情。直待將一支道情唱完,才哈哈笑道:“好個狗仗人勢、有眼不識泰山的奴才,你做著奴的奴,居然恬不知恥,膽敢大言不慚地吆五喝六,對著你大爺出言無狀。你要請你大爺離開此地,須得至少破費你主人百兩銀子,送給你大爺做盤纏。否則,嘿!休想你大爺移開半步。”

那家人被罵作奴的奴,不由格外無明火冒。因推他不動,遂伸手奪扯他手中的魚鼓簡板,想奪去擲摔得遠了時,不怕他不去拾。哪知才伸手去扯,被唱道情的伸空著的右手指在他兩手的腕上各輕輕地彈了一下道:“好個不知進退的奴才,居然敢向你大爺放肆,代俺站在這裏歇息吧!”

說也可笑,那家人的雙手被彈之後,一齊陡覺麻木,酸痛得失去知覺,連聲呼喚:“哎呀!”兩手竟都彎曲著伸向外麵,既不能伸直,又不能縮回。不但兩手如此,即渾身上下,遍體亦都覺麻木。立在門檻外大青皮石台階上,恍如生了根的一般,休想移動分毫,那光景絕似死人靈前供案上侍立在靈牌旁邊的紙糊童男。

唱道情的指著他哈哈笑道:“你這《莊子劈棺》戲文中的活童男子,二百五奴才,給俺站在此地,等你主人出來,或是從外麵回來時,就說你大爺特來募化。俺化緣向係擇人而施,募化的數目,說出口不許還價,倘或還價,即須見風高漲。你可給俺向你主人回話,就說小緣三千,不及大緣一二,俺此來是募化大緣的,絕不是真隻為了一百兩銀子,就來親勞玉趾。老實說,俺不告幫則已,既來幫告,就得要多少是多少,少一厘一毫也不行。借你的口,向你主人說,就說俺來過了,叫他預備一千兩銀子,等我明天此刻來拿。對於宋家的那件事,叫他即日鬆手,須知解鈴還須係鈴人。倘或你主人倔強,不肯聽俺的話時,你關照他,休說他隻有一顆腦袋,便有三頭六臂,俺也能叫他子時死,不留他命活到醜時才亡。對不起你,借你先做個樣子給你主人看看,隨後守(意即等、待)你主人見了,自能使你恢複原狀。明天見!”說罷,即彈魚鼓,敲簡板,走向別處去了。

那家人呆如木雞般站在大門外麵,心中怒恨已極,守唱道情的走有四五家人家,即便大聲呼救。連嚷了兩三聲,驚動了裏麵男女上下人等,即有另一個家人趕緊跑出來,跑到門堂裏,見除去那家人立在門首以外,別無他人,不由笑罵道:“王老八,你發什麼瘋?莫非看門看得嫌冷清嗎,大呼小叫的嚇什麼人?”

原來那先前被點穴立在門首的家人姓王,排行恰巧是第八,因此人家都拿他開玩笑,見麵都喚他王老八。那跑出來的家人姓蔣名經,是個胖子,因相貌生得難看,一臉的兜腮胡子,和王八一般都是給這家人家充當司閽的職務,故此人家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他作蔣門神。

當時王八聞得聲音,苦於頭頸筋骨被僵住了,不能自由轉動,回不得頭,隻得說:“蔣門神,你別開胃,活該是我倒黴。倘或你今兒輪值日班時,這個苦就得是你吃了。我如今被唱道情的那個小子點住了穴道,呆立在此,你還說這般風涼話兒。幸而是我,還經受得起,倘或是你遇著了那個小子時,怕不立刻就將性命送給了他。”

蔣經說笑話時,已到門首,見了王八那副神情,忍不住要笑。但因聽了他的口中言辭,不禁又將要笑出口的聲音唬得縮了回去,不由咦了一聲,接口便問那唱道情的小子是誰,走往哪裏去了。

王八回說:“誰認識他叫什麼名字呀,他還走得不遠,你問他,難道還敢追上他去,給我打報複不成嗎?算了,不必去找苦吃吧!費神煩你將我設法抱進去,回稟主人,請主子將我的血絡點活就是了。”

蔣經對他端詳了一會兒,即說:“你且忍受著再站一會兒,守我去請教師爺來,給你點活血絡。主人此刻正在三姨太房裏抽大煙,煩勞他老人家怕不被他排揎斥責嗎?”

王八熬痛回說:“煩你就去,別拿我當作不要緊,使我老立在此地,像癡漢等老婆一般。”

蔣經答應曉得,即回身去請教師。恰巧教師爺同著一位朋友從裏麵走將出來,兩下迎麵撞著,蔣經即向前請安,申述情由,請教師爺到門首去救王八。

那教師外號喚作漠北大王,姓耶律,名勝,字德操,是內蒙古東四盟正黃旗人。蒙古人本係遊牧民族,騎射原係特長,耶律勝的騎射功夫尤其比眾精擅,堪稱出類拔萃,在內外蒙古各盟旗卡寨等處,曾屢次因比賽騎射,獲得錦標,迭受各王公、貝子、貝勒、都統、佐領、卡官等的獎賞,因此才得享有漠北大王的外號。他除去精擅騎射以外,又兼擅各種拳術武藝,曾進關內到河南陳家溝子去拜師練習太極,經過了三年日月,才將太極拳藝的精妙領會,仗著他的學武天才,又經很久時日的勤學苦練,練成了各種內外軟硬功夫。這時受聘在海倫城內這家人家充當教師,乃係友誼性質,與普通所謂看家護院的教師不同。因為這家人家的主人名喚科布多,亦係內蒙古東四盟正黃旗人,和耶律勝是姑表兄弟,二人不僅係同旗和姑表的親誼,又兼是師兄弟。當往年學武時,二人都從黑龍江省城齊齊哈爾的老拳師漢人夏定夷學馬步各種武藝,同學過三年,故此二人的交誼甚深。

其時,正當同治初年,科布多因在京城充當奴役,得巴結上了慶親王及睿親王,蒙兩位親王的奏薦保舉,被特擢為內蒙古各盟旗的總管,巡閱內蒙古各盟旗,查察軍民政務。科布多自被任為總管以後,權位既尊,勢力自厚,因此家產亦隨之陡增。每因執行總管職權,得罪各盟旗的王公、貝勒、貝子、都統等人,被升黜的都統、副都統、佐領等頗多。那被擢升的官員,當然是彈冠相慶,被黜的官員,可就結怨頗深了。常言物極必反,各王公、都統等因平添了個總管上司,與彼等頗多不利,兼因科布多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自任事後,各盟旗的領袖如不饋贈金銀寶幣,即被吹毛求疵,濫施職權。各盟旗的領袖人等因他所為太不廉潔,遂聯合反抗,派代表進京,請留京隨朝的蒙古親王等聯名遞陳奏折,請皇上派員查辦,並將總管裁撤。

其時掌管軍機的乃是恭親王允訁斤,恭王是當今的皇叔,秉性忠直,辦事認真,閱折之後,即便懷折進宮,麵奏東西兩太後及皇上,說現在發撚回亂等初平,各處瘠痍尚未全複,國家正應懷柔綏靖,休養生息,不宜激擾地方。總管本係駢枝機關,又為各盟旗所反對,似宜裁撤,以安人心。兩太後及同治皇上當即準奏,並著恭王全權辦理。

恭王出宮後,即去知照各蒙古親王,一麵派校尉齎裁撤總管的詔書到內蒙古去,又傳諭著黑龍江巡撫將軍等,就近宣慰內蒙古各盟旗,並將科布多查辦,這消息傳到科布多耳內,嚇了一跳,趕緊派人輦金進京,到慶、睿兩府去陳說,請兩位王爺設法補救。仰仗兩位親王的大力,總算隻將科布多的總管職銜革去,裁撤總管衙門的機關。那“查辦”兩字,就此留中不發。事後科布多又運動慶、睿兩位親王,多方設法,賞給科布多都統職銜,以光顏麵。

科布多當任總管時,聚斂頗多,遂在海倫城內大興土木,自建宅第,畫棟雕梁,美輪美奐。前數進廳堂大廈,魚貫連綿,後數進屋宇房舍,棲閣縱橫,最後建造花園、竹林花圃、木榭亭台,極池林景物之勝。前後各進房屋內,無不鋪陳華美、布置富麗,不僅在海倫城內可稱絕無僅有,即在東三省各大城鎮,亦可說得起是數一數二的建築。

科布多自從住宅建築落成,全家即遷居其中,為時未久,即被罷職。因恐失勢後家居被人暗算,特地一麵卑詞厚禮地延聘他表弟耶律勝到來,充當本宅的教師,教授家中上下人等的武藝,一麵撚聚了六十名勇士,分作日夜兩班,駐在本宅,常年保護。另又請了兩名著名的鏢師,做他自己個人的保鏢,每逢出外有事,兩鏢師即寸步不離地保護,以備不虞。一麵又托請兩位親王在京中運動,得援都統職銜,雖係空銜,並無實缺,但科布多的意思,本係借重空銜,炫耀各盟旗,使他們知道自己的勢力尚在,不敢生報複之心,以防禍患;一麵與本省的文武長官,及當地地方官等結納交往,增厚自己的勢力,意在威嚇那些與自己反對的人,使他們不敢對自己放肆。

耶律勝因表兄的情誼難卻,又明知表兄現在的處境,仇怨頗多,來延聘他的本意,並非請了去充當看家護院之人,乃係欲嚇唬那些想暗算表兄的人,知道有他擔任教師保護,不敢生歹心惡意。因此耶律勝才答應充當教師職務,並向科布多申明,守到外麵計算他的風聲略定之後,即不再擔任教師。科布多亦即應允。

這天,耶律勝因送一位往年同在陳家溝子學太極的朋友沙守義從裏麵出來,見蔣經慌慌張張回稟,陳說他同伴看門的王八被一個唱道情的人點了穴道,今呆立在門口,不能轉動,特來請求教師爺去解救王八的話後,即擺手說知道了。蔣經應是,退走幾步,轉身急跑到門首去告知王八。

一會兒,耶律勝已送沙守義走到門首,看了王八的那副神情,不由好笑,遂走到他麵前,伸手給他點活了穴道,且不問他因何被人點住穴道的緣由,卻先陪送沙守義到門外石階下麵,拱手送客。守沙守義去得遠了,才回進門堂,喚王八到麵前來,問他被點穴道的緣故。王八先謝過教師爺,即將唱道情的言辭照直回稟了教師爺。王八說時,猶顯露著怒恨恐怖的神情。

耶律勝聽罷,正在詫異,猛回頭見從門外飛步走進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來。那女子的身法極其靈活神速,足步亦疾捷非常,才看見即已到了麵前,口稱:“大爺,你老就是這府裏的教師耶律德操先生嗎?”耶律勝見來人身步靈速迅疾,遠非常人可及,尤其是她那一雙水剪的秋波裏,似各隱約迸射出一道白光來,極為可異,因即不敢立刻答應,承認某即是耶律勝,但回轉身軀,請問來意,找耶律德操有何事故。

那女子道:“大丈夫光明坦白,是即是,非即非,何用藏頭露尾?尊駕如果係耶律先生本人,俺自有話說;如非本人,尊駕事不關己,又何必多話呢?俺如沒有緊要的事,又何至親自前來尋找耶律先生呢?”

耶律勝見說,仗著自己的本領高強,心忖來人縱即厲害,充其量亦不過是自己的對手罷了,強不會當麵馬上就被她討了便宜去的。遂即微笑道:“我和姑娘素不相識,姑娘現在突如其來地來找在下,在下正是耶律勝本人,但不知姑娘有何見教?況此處亦非談話之所,即請姑娘移步到裏麵去明示如何?”

耶律勝話才說完,那女子即已笑道:“我說呢,如非教師爺本人,哪能救得這看門狗的災難呢?”邊說邊飛右掌過來,喝聲著,已飛到耶律勝的左頰上,口中罵道:“好個貪嘴賤舌的儇薄小子,今日俺特來找你,當麵教訓你,警誡你一回,以後才不敢再向一切女子貪嘴賤舌地濫討便宜呢!”罵著,左手一伸,又從左手中飛擲出一個荷葉包,直塞進耶律勝的口中去,喝罵道:“儇薄小子,俺特來請你吃糞,嘗一嘗木樨香味。這是薄懲,以後你如再敢向天下隨便哪位女子貪嘴時,準將你的腦瓜子摘下來示眾。”喝罵尚未完畢,即已回轉身軀,隻見她柳腰一扭,蓮步一移,已是出離大門。定睛再看時,已如驚鴻一瞥般倏忽間失去蹤跡了。

究竟那唱道情的和這位女子是何來曆,請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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