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見一個侍婢,本立在門口瞧望的,一見他們駕臨,一溜煙的跑進門裏去了。二人方踏上階沿,隻見小鸞母女已迎將出來。小鸞已換上一件紫色的衣服,格外見得靚麗。玉琴便代劍秋介紹一過,小鸞母女即請二人入內寬坐。下人奉上八樣細色茶點和香茗,玉琴道:“妹妹要我等來談談,我等老實不客氣便趕來了。但是你們為什麼要這般客氣呢?”
小鸞的母親道:“菲薄得很,不足以待佳客的,不過盡一點兒心罷了,姑娘不要說這種話。”
玉琴笑道:“老太太這樣謙卑,愈使我坐立不安了。”
小鸞道:“我們都是一見如故的好朋友,不必多敘客套,大家都不要說罷。”於是四人坐定了,細談衷腸。
玉琴道:“我本有一個弟弟,但自幼兒便被大蟲所害,其他並無姊妹,覺得一個人淒涼得很,蠿臆誰訴?幸有劍秋師兄伴我奔走天涯,複了不共戴天的大仇!現在回裏省墓,又蒙他願意同行,才使我不致形單影隻,隻苦並沒有知心的姊妹。大破韓家莊時,曾遇宋彩鳳,意氣很是投合,但她早回虎牢去了。今番忽和小鸞妹妹無端邂逅,結個新交,心中快活得很。所以我們如同一家人模樣,你們母女倆也不必多禮了。”
小鸞聞言,含笑答道:“姊姊的話,真是打入人家心坎。我也自憾沒有姊妹弟兄,父母單生我一人,寂寞得很。
平時隻有一個鄰家小姊姊,姓孟名瑤貞,也略諳武技,常和我一起的。她也久慕姊姊的大名,頗思一見,少停我要請她來拜見呢!”
玉琴道:“很好。”其時日已近午,小鸞母女吩咐下人大擺筵席請琴劍二人暢飲。小鸞又命侍婢到間壁去請孟家小姊前來。一會兒孟瑤貞已款款走來。玉琴是早已在昨日打麥場邊暗地裏見過了的,小鸞代為介紹。瑤貞見劍秋、玉琴並立著,一個兒如太原公子,儀表不凡,一個兒如紅妝季布,婀娜剛健,不禁愛慕之心油然而生,說了許多敬愛的話。
大家入席,玉琴、劍秋見肴饌豐盛,又遜謝一番,舉杯痛飲,都覺得心裏非常融洽。席散後,劍秋又向小鸞要了一隻雞兩斤肉,給那金眼雕果腹,金眼雕已餓得慌了,好如風卷殘雲般,何消片刻吃得精光。小鸞母女和瑤貞在旁觀看著,也是驚歎不已。
劍秋便把金眼雕放至樹上,教他練習口號,玉琴、小鸞等都立旁邊觀看,果然那雕給劍秋教得有幾分熟了,說來便來,說去便去,一些沒有錯誤。少停,劍秋又到外邊曠野上,放那金眼雕飛去後,他口裏一聲長嘯,便見金眼雕在天空中鼓翅飛回來了。瞧得小鸞嘻開了嘴拍手大樂。
這夜琴劍二人便宿在小鸞家中。一連住了三天,小鸞母女竭誠款待。下午時候,劍秋和玉琴、小鸞總是到曠到上去放雕,教得那金眼雕十分靈活,指揮如意。連玉琴、小鸞也都聞聲認識,又似略知人言,劍秋又教以尋找三人的口號,試了幾遍,已是嫻熟。有一次玉琴和小鸞匿在園中,劍秋把一隻萊陽大梨用了口號,教金眼雕送去,那金眼雕果能把梨銜著送到小鸞閨中,小鸞歎為神鳥,不可多得。
玉琴和小鸞聚首數日,雖覺快樂,而思回鄉之念,縈繞心頭,便告訴小鸞,日內即須告辭。小鸞知堅留無效,請求他們入關路過之時,再來暢敘。玉琴滿口答應。恰巧王翁和於定九又來相請,二人遂與小鸞母女作別,重返棗莊。臨行時握手絮語,依依不舍。
小鸞家中也養著一區桃花駿馬,親自坐著送二人至棗莊,和王於二人見麵,王翁等見了小鸞,也非常恭敬,設宴款接。
至晚小鸞跨馬別去,還揮灑了幾點熱淚呢。琴劍二人在棗莊又住了一夜,次日一定要動身了,王翁送上二百兩程儀,琴劍二人初時不肯接收,後經王翁幾番申說,聊表敬意的,方才受了。在早晨時,二人跨上坐騎,帶了金眼雕,辭別王翁而去。於定九送出村口,眾鄉人也隨著相送,讚美不絕,直看到琴劍二人的影子已被山林所蔽,方才回去。玉琴和劍秋一邊趕路,一邊閑談在棗莊和鹿角溝的事情,想不到收複了一頭神鳥,結識了一個女傑,這真是佛說有緣了!
二人在路上趕行了數天,將近山海關。這天早晨二人出了旅店上馬撲奔前程,老天卻起了一場大霧,白茫茫的罩遍大地,對麵看不出人影來。二人在霧中隻得緩緩而行,玉琴道:“這樣大霧好幾年沒有瞧見了。”忽聽前麵鸞鈴聲響,劍秋道:“也有客人來了,我們讓開些,不要誤撞。”
二人遂將坐騎拴過一邊,依希見一個肥大的和尚,穿著黃布衲,雄健得很,跨下棗騮馬,在二人身旁一瞥而過。玉琴道:“呸,原來是個賊禿。我生平最恨那些賊禿。”
劍秋忙製住她道:“師妹快不要說。”玉琴道:“為什麼呢?”
劍秋道:“請問師妹,我們的老師也不是個和尚麼?你怎麼罵起來?”
玉琴被劍秋這般一說,不覺無話回答。半晌又說:“我們的師父是有道的高僧即仙即佛,至聖至善。豈是那些淫僧可比?草有薰猶之辨,人有善惡之分,我何嘗罵師父呢?”劍秋笑笑。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那迷霧已漸漸的化開,日光下照,稍覺溫暖一些。劍秋道:“今天不至於下雨了,我們可以多趕些路哩。”又走了一二裏路,前麵已到一個小小村落,偶抬頭忽見道旁有許多樹木枝幹都已削去,如禿頂老叟,二人看了,心中有幾分懷疑。進得村來,見有一家小旅店,門前擠滿了許多人,圍著一個盲目男子,正在聚談紛紜。那盲目男子好似酒保模樣,也自指手畫腳地講給眾人聽。
玉琴忍不住勒住絲韁,跳下驢來,劍秋隨後下馬。那酒保認為主顧來了,忙上前代拉坐騎,帶笑說道:“二位在小店裏用飯罷。”
二人見吃飯時候略早些,但心裏要探問事情,便點頭道:“好的。”那酒保牽去驢馬,請二人入內。
二人走進店來,大眾見這一對少年男女,珠輝玉潤,錦衣龍馬,估料必是貴客,也就向旁邊散開去。二人到得店堂裏,揀雅潔的座頭坐定。那酒保又撮著笑臉,過來問二位要什麼菜?劍秋隨意點了幾樣,那酒保喊了下去。又走來伺候,但瞧他右眼角裏還在淌出血來。劍秋便向他問道:“此地是什麼地方?你家店號名喚什麼?”
酒保答道:“此處便是葛家店。小店名喚長泰,專接往來客商,且賣酒的。”
玉琴忍不住問道:“你的眼睛怎會流血?想是新瞎的。我們來的時候,店門前圍著許多男男女女,你在那裏講什麼?”
酒保將手掩著眼睛答道:“這也是我的不幸啊!二位有所不知,昨天傍晚,有一個雄健的和尚,到小店投宿,當他在座頭喝酒的時候,外邊又跑進一個又矮又小又醜的漢子來,好似一段矮冬瓜,腰裏卻纏著黃色燦爛的金帶,坐定了,隻顧喊酒來,一口氣喝了二十斤酒,還不醉倒。
我們要不賣他喝時,他便拍案大罵,說他在佟家店喝過四十年前的陳酒,到如今沒有好酒喝過,引以為恨。那和尚見他醉態狂悖,冷笑了數聲,他便和那和尚爭執起來,兩下破口大罵。我等恐怕肇禍,連忙向兩下勸住。那矮冬瓜便付了酒鈔,走出店去,出門時回頭對那和尚說道:‘今晚你留心一點,倒要試試你的本領呢?’
“和尚哈哈笑道:‘不怕死的前來便了!諒你也隻有一顆腦袋,不夠我葫蘆裏的東西一試的。’那矮冬瓜去了,和尚也還到房裏去。後來我進去伺候,卻見他把一個金邊赭漆的小葫蘆,恭恭敬敬的放在沿窗桌子上,回頭對我說道:‘你去知照店裏一切人等,今夜早些安睡,不要多管閑事。
如有聲音聽得,也隻做不聞,否則若有傷害,我是不管的。’我自認為很乖覺的,便問他道:‘老和尚可是那個矮冬瓜今夜真要來尋事麼?’他點點頭答道:‘是的,那矮冬瓜乃是著名的飛行強盜,他存心要來太歲頭上動土,也是他飛蛾投火,自來送死罷了。我是張家口天王寺的住持四空上人,江湖上那個不知!豈肯甘心讓豎子發狂呢!’
“我聽了和尚的話,諾諾連聲而退,便去通知店主及同伴,他們都很膽怯,果然閉門早睡。獨有我喜管閑事,要瞧瞧今夜有什麼把戲?必然很好看的。遂暗暗伏在那和尚的對麵房裏,窗上挖了一個小孔,預備偷窺。但是待至三更以後,仍不見有什麼動靜,庭中月明如水,寒風颼颼,對麵和尚房中燈光熄滅,寂寂無聲。
我暗笑和尚大言欺人,上了他的當了,不覺有些疲倦,蹲在窗下,正自朦朧睡去,忽然有一聲裂帛似的響亮,把我驚醒。
睜開雙眸,就小孔裏向外窺時,隻見從對麵房裏有兩道青光,如箭一般的射出,同時庭中也有一道黃光飛起,青黃二光繞作一團。冷風直吹到我麵上來,如利刃攢刺,我大叫一聲而倒。蘇醒時覺得右目痛不可忍,流血麵頰,我的右目已瞎了。聽庭外並無聲息,我也不敢驚動。直至天明,大家起身,把我救起,無法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