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我專來敘述三等號囚人們的生活情形。因為優待號的所謂囚人,生活很好,養尊處優,用不著說;二等號苦雖苦,還多少有點辦法可想;三等號的囚人們,才真是苦極無告的。他們像落在熱鍋裏的螞蟻一樣,輾轉掙紮,死完了才算。
第一,說到他們的飯食!國民黨政府,原規定囚糧每月元五角,雖不能吃什麼好菜,飯總該吃比較好一點的米。但在軍法處長直接管轄之下的囚糧委員會,是不會將囚糧之款,全部用之於囚糧,而是要用各種方法,去剝取“囚餘”的!“囚餘”是處長額外收入的大宗之一,每月可得六七百元,都入於處長的口袋裏,成為處長的私財。每人每日的飯錢,名是一角五分,實際隻發一角一二分,每個囚人要不明不白的貢獻三分或四分,作為“囚餘”的;再優待號四十幾名的囚糧,是不吃的,他們都吃公館和飯館送來的飯,他們的飯錢也都算在“囚餘”內。囚糧之錢,除處長扣去“囚餘”之外,再經過層層的手,每隻手都是會掏錢向自己口袋裏塞的,實到囚人的嘴裏,至多隻有八九分錢罷了。這正像一個難友所說的“流水的道理”——一股水由大河流到小河,由小河流到小圳,再由小圳流到田裏,沿途漏去滲去了許多,實到田裏,隻有不多的水了。因此,囚飯是一種最下等的腐黴的壞米。飯色是黃的,稗子穀殼沙石很多,每碗飯可揀出稗子穀殼二三百個,沙石難得揀出來,吃飯時,絕不能用力去嚼,否則,包管你的牙齒要動搖!一股黴氣,衝人欲嘔!飯猶如此,更不能談菜,每天兩餐,都是一缽清水白菜湯,十幾天都不會改變一次。八個人共一缽,隻要筷子進出撈上七八回,也就隻剩下一缽麵上泛著幾朵油花的清水了。菜隻夠吃一碗飯,一碗後之飯,隻能用清水淘下去。開飯的時間也是不對,午飯——上午十二時開,晚飯——下午四時半開,由四時半到第二天的十二時,要經過十九點半鐘的空肚,真把他們餓得做鬼叫!有一個鄰號的難友,寫信向我借錢,信中說:
“同誌,請借幾百錢給我買燒餅吃吧!我肚子真是餓得難過啊!那看守兵們燒餅油條的叫賣聲,更惹得我饑火中燒的肚子咕咕地叫,這大概是國民黨給予我們的一種餓刑的折磨吧!這種餓刑的苦痛,比死刑更長,更難受……”
我雖也無錢,但仍送了六張小票去(百錢一張),這六張小票,隻能買十個燒餅,吃完了這十個燒餅呢?不是又要挨餓了嗎?
囚人們的幾個飯錢,也要橫扣直扣,讓別人挨餓,自己卻拿著從別人口裏挖出來的錢去喝白蘭地,去賭博,去嫖娼,去討小老婆,這真隻有講“禮義廉恥”的國民黨要人們所能做出來之事。
第二,就談到他們的飲水問題。似乎水是不貴的東西,應該可以喝個飽!哪知不但要挨餓,而且還要受渴。每天隻上兩次開水,每次每人可盛一大碗,這一大碗水,並不能全喝盡,洗麵漱口,都在這一碗內,所以盛了一碗水之後,先喝幾口洗洗口腔;再倒一點到麵巾上,抹一抹麵;剩下的就喝下肚了。一天隻盛兩碗水,還要洗麵漱口,當然不夠,於是看守兵賣水生意就做成功了。每一小洋鐵壺開水,要賣銅板十六枚,有錢的可買,無錢的隻好眼睜睜地受渴了。
第三,沒有換洗衣服,弄得全身臟臭!在他們被捕或被俘之時,身上有幾個錢或幾件衣服,全被白軍們搜去剝去,所以他們入獄,統是一身褂褲;穿上幾個月,都不能換下來洗一洗,試問還能不臟不臭嗎?所以他們走近跟前來,總有一種怪難聞的臭味,要使人掩鼻。手,腳,麵和身體,既無水洗,衣服又不能換洗,盡讓他們汙穢發臭,比愛惜畜生的人們的待遇豬狗還不如!
第四,新鮮空氣也無權呼吸。三十幾個人擠在一個狹小的櫳子裏,各人口裏呼出來的碳酸氣,身體和衣服蒸發的汗臭,三十幾個人一個接一個不斷地屙屎屙尿的臭氣(屎桶也放在櫳子裏,每天可屙滿兩桶),以及這多人時常放的屁臭,都散布在這櫳子裏,不容易散放出去,這櫳子裏空氣的汙穢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就在這汙穢的空氣裏生活著,呼吸著。上自所長下至看守兵,都怕到櫳子門口去站一站,就怕觸那股臭氣。尤其是大胖子的看守長(他大概有二百磅重),他到櫳門口去觸了一次氣,回來馬上大吐大嘔,病了一天未起床,自後再不敢去看櫳子了。
第五,因為無錢,所以發須也不能剃。腦殼和嘴巴,都長得毛毿毿的,活像一夥野人!一直要等優待號有一二個同情者,拿三五元出來,才把他們的發須剃了去。剃頭匠剃他們的頭,自然是馬虎得很,一天要剃七八十人的頭,而剃闊人們的頭,至多隻能剃七八個。
第六,臭蟲虱,緊隨著他們不離;咬著他們日益憔悴的皮肉,吸著他們日益枯竭的血液。他們除吃飯睡覺閑談外,就是脫下衣服來捉蟲虱,捉到一隻,就壓死一隻。但這些害蟲,在此適宜的環境之下,生長率極高,除之不盡,捉之不絕,隻該這些囚人們的皮肉血液遭殃罷了。同時,老鼠很多,有一次,老鼠咬去一個囚人的手指頭,鮮血湧流!再則,這看守所地勢很低,陰溝不泄,一下大雨,就水滿一尺,囚人們若要出櫳門一步,都要打赤腳過水,水退後所蒸發的穢氣,同樣令人作嘔!
第七,精神上的屈辱苦悶更甚!在這櫳子裏,不準看書,不準看報,不準高聲說話,不準唱革命歌。可恨的故作傲慢的臉孔,可惡的隨意呼喝和斥罵,有時,還要遭打,把囚人們的人格,任意糟踏!這種精神上的侮辱,其痛苦並不亞於身體上的摧殘!
我們大家就在這樣的環境裏,挨過一天又一天!
據說,這看守所的設備,還算好的,各縣的牢監更是黑暗,這全是事實,因為從各縣解來的人,十個有九個是黃皮瘦臉,全失了人相的。
賣國巨頭蔣介石,曾通電優待紅軍俘虜,這全是騙人的鬼話!紅軍對於被俘的白軍士兵,基於階級的友愛,故慰勞歡迎,唯恐不至!殺雞殺豬,盛宴款待,開歡迎會,演革命新劇給他們看,同他們談話演講,引導他們到各處參觀。願留者留,不願留者給資送走,這才算真正的優待!國民黨對於它階級的死敵——紅軍,隻是磨難,屈辱與殺滅!所謂優待,就是放在牢監裏,收容所(與牢監全無二樣)或感化院(比牢監更壓迫得利害)來餓,來凍,來渴,來讓蟲咬,來病來死罷了!我們的階級敵人,對於要推翻他們的罪惡統治的戰士們,是絲毫不會講什麼“同胞”或人類的情感的,隻要他們想得出來的毒辦法,全會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