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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中人風雪中人
鄭證因

第二回 救民蒙禍

他遂從和闐道起,所有各縣庫款完全提用,庫廩的積糧也完全提出,抽選各縣公正士紳,得黎民百姓信仰的人,來辦理急賑。這種辦法還是非常厲害,監督得非常好,那般地方上貪官惡吏,和那打著慈善牌號的士紳,一個也不容側足其間,這一來各縣的難民深得實惠,真是從死亡中把這難民們挽救出來。蕭守義所到之處,真是歡聲雷動。他這一借用公款公糧,半月間救了有三十多萬無衣無食、無家可歸的難民,事情做得順人心合天理,難民們沒有不感戴這位護軍使的。可是一般地方上土豪劣紳,和那橫行不法的官吏們,越發地恨透了他,各縣裏現在弄得庫無餘款、倉無顆粒,全被這位護軍使辦了賑濟。他這次賑濟辦了三個月的工夫,地方上是略略地安定下去。這可是在頭三個月的事,趕到剛一入冬令,居然下了兩場大雪,這一來各處的農民百姓有了指望,隻要把嚴冬過去,就可以努力春耕,倘若不像本年這麼幹旱,再得到幾場雨,足可以免去災荒之苦,可是蕭守義的事情,到現在可就發作起來。

各縣的縣官和那一般土豪劣紳勾結一起,竟給他加了許多罪名,暗中告到欽差大臣那裏。蕭守義可是在方一入手時,也曾用緊急公事報上去,自己也曾專折往北京城遞本章,把所有被災之地黎民百姓流離失所的情況,以及所發的賑款不足救濟之用,這才跟著入手辦理救災救荒的事陳述一番。蕭守義也是安心非把這件事情做成不可,絕不等公事的批回。此時他一回省,那欽差大臣福隆,已經是安心收拾他了。護軍使蕭守義一到迪化府,他自知道這場事很有麻煩,但是自己問心無愧,毫無所懼,進省之後,立時去麵見欽差,交代一切,他所動用的庫款,和倉庫中的官糧,收支的數目,各縣賑濟的情形,全造具了清冊,並且全由當地公正士紳們發放,不止於對於公款公糧絲毫不沾,自己更把三個月的俸祿完全賠在上麵。可是公事遞上去,欽差大臣福隆連看也不看,跟著從桌案上拿起一件公事,擲與蕭守義,叫他去看。正是兩道十二縣聯名呈控,上麵還加上些各縣有力的士紳,所控告護軍使蕭守義的罪名,列舉十大罪款。可是蕭守義看過之後,絕不驚惶失色,依然從容不迫,向欽差大臣道:“這種事,卑職早在意料之中。除了擅自動用公款公糧,以救朝不保夕的難民,除此以外,所有他們控告的各款,卑職是絲毫不敢承認。我蕭守義自做官以來,就抱定了以身許國,我完全出於惻隱之心,不忍坐視難民全行餓死。所有控告各款,請欽差隻管派員徹查,哪一件找出證據來,我蕭守義罪有應得,死而無怨。我想朝廷也不能坐視數萬黎民死於災荒中,為了保全公糧庫款,不肯動用,置黎民百姓於不顧。我蕭守義對於這件事擔當到底,隻請欽差大臣秉公辦理好了。”蕭守義絲毫沒有低頭認罪、請求欽差大臣為他維護之語。

這欽差大臣福隆,以先入之言為主,並且對於護軍使蕭守義平時那種傲慢抗上的情形,早有動他之心,隻是無隙可乘。此時遇到了這種機會,又見他依然這麼傲慢異常,欽差大臣立刻拂袖而起,說了聲:“很好,這件事隻好公事公辦了。”這一來護軍使蕭守義,就沒再走出行轅。蕭守義雖也是二品大員,隻是欽差大臣有這種權力,他這種力量好事不肯去做,想處治和自己不對的人,卻立時地發起威來。他把蕭守義扣押起來搜羅證據,更給蕭守義加上極大的罪名,擅用公款私動倉庫公糧,營私肥己,收買人心,頗有不軌情形,把種種的罪名加在護軍使蕭守義身上。這福隆用八百裏加緊的公事,給奏報上去。朝廷裏相隔數千裏,事實的真相哪裏看得見,不過全憑著一紙公事而已。

這種風聲散播出來,早已傳說開,護軍使蕭守義不僅是死罪,弄得不好,就許是滅門之禍。可是這種風聲,一傳到那十餘縣的災區,可要激起公憤來。因為這般難民,遇到了這位萬家生佛的官,完全從死亡線上把他們救出來,免去了骨肉分離、死亡道路之慘。雖則是現在所得的賑糧賑款,還不足維持這一冬的生活,但是總可以將就活下去。蕭守義竟為的救濟災荒,擔當了私動公款移作賑濟之用而得了罪名,難民們稍有人心者,立時集合起來,認為天道不公,這種好官竟遭到這種結果,人世上簡直沒天理、沒公道了。立時集合起十餘縣的被災之地,公舉出幾十位能出頭的人,寫好了稟帖,就是要以這十幾縣的力量,來保全蕭守義。這般災區被難的百姓,也因為先前受到的苦惱太大,可是一般官吏們坐視不救,虛應故事,在災荒中造成了多少變亂的事,這般百姓,死在饑餓上的就不下萬人,更因為被迫鋌而走險、結夥搶掠,遭到官兵的痛剿,死亡得更多。現在想起來,完全是一般貪官汙吏造成的局麵。所以他們這個稟帖中,言辭寫得非常激烈,指責在災荒中,一般官吏除了漠不關心,就是貪贓枉法,可是遇到蕭守義這樣好官,破出自己前程,來救這十餘縣的難民,反倒遭到了這種冤獄,實在是引起了黎民百姓的不平憤恨。那個情形,就是這個稟帖呈上去,隻要欽差大人那裏不設法保全蕭守義,黎民百姓隻有全縣出動,趕赴省城,以這十餘縣的黎民,身家性命,來保蕭守義。

這十餘縣有力量的人,推舉出有年歲的父老六十餘名,大家更公湊盤川,不怕出幾文錢的,也沒不爭先恐後的,願意把這件事辦成了,也算黎民百姓稍盡些報恩之心。這般人一進省,他們還沒見著欽差大臣,可是各縣的縣官,全早早地打發手下的差人密報上來。這欽差福隆,對於這種黎民百姓的公憤,他不止於不動心,反倒想是護軍使蕭守義借著官家的糧餉,造成了他私人的威望,竟有這般黎民百姓甘心為他賣命,這樣看起來,他若想造反全容易了,越發地對於蕭守義起了厭惡之心。這般黎民百姓推舉的父老們,來到欽差大臣的行轅,一連三天的工夫,不止於沒見著欽差大臣,反連他們的稟帖全給擲出來。手下的武官,更向一般父老威脅著,說是百姓這種情形,分明受人煽惑,護軍使蕭守義犯了國法,有國法來處治他,一個平民百姓竟敢妄自幹涉,顯然有官民勾結圖謀不軌的情形。喝令這般父老,回去趁早各按生業,不準再多管這件事,並不準在省城裏逗留,勒令立時出境。這一般父老,見欽差大臣竟這麼無情無理,他們受全縣黎民推選而來,這麼沒有結果回去,有什麼臉麵再見鄉民們,這六十多名父老,遂在欽差大臣的行轅外,席地而坐,情願死在這裏,也不肯這麼白白地回去,說什麼非麵見欽差大臣不可。可是護衛行轅的官兵,一連驅逐兩次,這般人更是不懼勢力不怕死,雖是遭到辱罵毆打,也絕不畏縮回頭,整整在行轅這樣耗了三天。那欽差大臣福隆,萬不得已下,竟把這般父老帶進行轅。

可是欽差大臣依然用起官威來,一路斥責威嚇,叫他們不準再有這種舉動,倘敢不聽從命令好好地各安生業,定然要按亂民處治。可是臨完對於這般父老稍加安慰,說是接受他們的保稟,不過個人也做不了主張,隻有把這種情形奏報上去,聽候朝廷的處治。一般父老終歸是鄉下人,被他這一陣威嚇哄騙,隻好當天就離開省城。可是事情紙包不住火,一般黎民百姓這次的舉動,不止沒把蕭守義保出來,反倒加重了他的罪名。那欽差大臣福隆,他越發地非要從嚴懲辦蕭守義不可,更在這般父老動身之後,立刻行文各縣,叫各處的縣官,嚴厲地監視一般黎民百姓,他們如敢對蕭守義這件事再有舉動幹涉,先從那為首的人身上認真查辦,嚴厲地處治幾個,以鎮壓這般亂民。可是這種情形是越辦下去,情勢越糟了。這十餘縣的黎民百姓,第一次碰了頭,跟著縣官又下鄉清查,很嚴厲地告誡黎民百姓,不準再幹涉這件事。

百姓們一看這種情形,就知道蕭守義這件事弄得無法收拾,更從種種方麵已經探聽出實在是暗中有人興風作浪,故意陷害,為本省中除去這個眼釘肉刺,蕭守義這條命不易保了,立刻弄得怨聲載道,到處裏傳揚著。這般黎民百姓真個有不穩的情形了,暗中結合起來,真個要以死抗爭。他們預備著,隻要蕭守義的命真個保不住,他們可破出死亡去,要聯合起來,一同進省。因為深知道這位護軍使廉潔自守,辦理賑災救荒的這件大事,晝夜辛勤,忘寢忘餐,把難民們全救活了,他個人反要斷送了性命,難民們情願弄個同歸於盡,也非把他救出來不可。這種事不用煽惑,這是一種公道正義,風聲一天比一天險惡,官家哪會探聽不出來,也連續著報上去。

這蕭守義雖是被欽差大臣扣押起來,但是欽差大臣也不能擅自處治,不過現在的情形,若是激起民變來,欽差福隆也覺有些擔不起。這時部裏的公事還沒有回來,情形是一天比一天緊。這欽差大臣福隆,他安心要把這個蕭守義置之於法,可是現在他不能把他推出去斬首,連著審問幾次,也沒有口供。這一來,福隆可要暗下毒手。不過他所存顧忌的地方,就是護軍使蕭守義尚有一個幕僚,是他親信最得力的人,此人精通律例,很有才學,並且蕭守義的公子蕭雲程,也隨在任上,雖則他現在並沒有功名,倒是個少年有為的主兒,倘若此次真把蕭守義消滅了,這些人也是後患。並且蕭守義自從扣押之後,他更想得開看得透,認為從這場事上,結束了一生,也還值得,遂越發地不再畏懼這種勢力,在欽差大臣福隆審問他經過中,他索性把本省官吏的黑暗,官民勾結的情形,賑災救荒種種的弊端,和各縣公門惡吏、一般土豪劣紳魚肉鄉民的情形,直言無忌全盤地說出。蕭守義並且向欽差大臣說,認為就是沒有這次的旱災,恐怕早晚也要激成變亂。自己一生是為國為民,生死不足惜,這次就是欽差不把他扣押起來,他也知道個人這個官是做不長了,他安心要和這一般違法殃民的鬥一鬥,要為本省澄清吏治,消滅這群害民賊。可是明知道個人的力量單薄,終歸是要毀在一般惡魔之手,可是不那麼做絕不甘心,現在因為動用官款和開倉放糧賑濟災荒得到了罪名,把自己收拾起來,倒可以免去許多是非。

蕭守義這種話,聽到欽差大臣福隆的耳內,他越發認為這個蕭守義留不得了,他雖則沒有當麵辱罵到本身,可是他這種話鋒中,比罵了自己還厲害。自己身受朝命,掌管著兩省的軍務,坐鎮甘、新,可是在自己的手下,竟出了這般貪官汙吏,吏治弄得一敗塗地,那還不明擺著是我這欽差大臣所造成麼?此人放出籠去,恐怕自己的地位也不能保,所以越發地想把蕭守義收拾了。投鼠忌器,他要先除了他外邊兩個得力的人。這一來,蕭守義本人已經如釜底之魚,朝不保夕,可是他的公子、幕僚也危在旦夕了。

這欽差大臣福隆,他越想眼前的事,是既已動了蕭守義,就得徹底把他解決了,隻要叫他再逃出手去,自己也有許多違法的事,看此人素日的情形,他對於軍政上,全十分留心,難免就被他偵知個人的底細,倘若叫他再逃出手去,自己就許反被他所毀。這種善惡關頭,起於一念之微,他越往這麼想,越覺得自己手段不能太弱了,他安心把蕭守義的妻、子和幕僚全收拾起來,倘若被他們逃出手去,就許另走動門路,所以他已經安心下手,把護軍使蕭守義的妻、子也捕拿到案。好在這種事情,隻要一問實了,就得查抄家產,來抵補擅自移挪的公款。

這位護軍使蕭守義上任之後,隻帶著田氏夫人和兒子蕭雲程。他是山東登州府的世族,尚有家屬全在原籍沒有跟隨出來。這次護軍使蕭守義一遭了這場大禍,一入欽差行轅,就沒有再出來。這種官家的事,一講到公事方麵,毫沒有通融的餘地,行轅那裏在當日就派人來護軍使衙門監印,暫行代理。蕭守義的家眷全住在衙門內,至於辦理移交的事,自有一般人辦理。蕭雲程一看出了這種禍事,當時因為公事上沒有牽涉到家屬身上,依著田氏夫人,自知道丈夫為官清正,絕沒有虧心的地方,還要在衙門中暫時等候,萬一把事情解釋開,不照樣地可以官複原職,何至於一敗塗地。可是蕭雲程,對於父親的事看得很清楚,像父親那種作風,早就知道,終有一場大禍。在這種官場中,你想這麼廉潔自守,更想從自身做起,要整頓官風、肅清吏治,那不是妄想麼?恐怕結怨日深,有勢力的人,非要設法對付不可。何況邊疆各省,尤其是和內地不同,有時辦起事來,那種膽大妄為的情形,真叫人不敢信,他們真敢那麼做。可是上下勾結,完全是貪贓枉法的作風,互相維護、上下齊手,你有多大力量,能把這種人全剔除淨盡?何況蕭雲程更早聽說了許多風聲,無奈父親的性情,不容自己多說話、多管他的事。從當初做縣官起,一直到這些年來,就從來不許家屬人等參與他所辦的一切事,所以他無論在哪一任上,絕沒有任用私人。親戚故舊和一般宗族,凡是投奔了來,想謀幹差事的,這位護軍使全是婉言謝絕,預備一份路費,把來人打發走,所以他的衙門中,絕沒有自己的親近人。

蕭雲程此時竭力主張著,立時遷出護軍使衙門。因為衙門中,所有的人員,平時在蕭守義那種操行督勵之下,絲毫不敢做一點錯事。此時一旦事敗,真是那有人心的,應該知道他事情冤枉,可是一般勢利之徒,倒全趁了心。蕭雲程不願意看他們這種無情的臉色。那位給蕭守義當幕府的卞鬆濤,此人也是江南名士,潦倒名場,他那份性情和蕭守義是差不多。他遊幕到大河以北,被蕭守義慕名請來,蕭守義很倚為臂助。這蕭雲程到了這種患難的時候,一切事隻有和卞鬆濤商量了,卞鬆濤也極力主張著趕緊地把家眷移出護軍使衙門,隻是叫他口頭上一切謹慎,千萬地不要發一句怨言、說一句不平話。這卞鬆濤也看出來,這次的事恐怕不易解脫,若不然,不能下手這麼快,恐怕暗中已有有力量的人在興風作浪。並且卞鬆濤比較著蕭雲程還爽快,當日就收拾一切,遷出了護軍使衙門,他們隨身所帶的很是簡單,不過幾隻箱籠、幾份鋪蓋和蕭雲程隨身應用的東西。這時身邊隻有一個老家人李福,他還是護軍使蕭守義的乳母之子,蕭守義並不把他當作奴仆看待,這些年來,一向隨在身邊,現在還虧了他能夠照料著一切。

離開護軍使衙門之後,遂在這迪化府的東大街,找了一家客棧,暫時安身。客棧字號是全升店,客房很大,有好幾十間客房,所住的多半是商人和在省城謀幹差事的人。在西跨院中,正好有四間客房。搬進全升店,蕭雲程趕緊地設法打聽父親的情形,哪知道事情辦得十分嚴重,那蕭守義被押起來之後,任何人不準和他見麵,論起來,蕭守義的身份也不小了。一般同僚官吏,應該稍盡人情,可是無奈蕭守義素日的人緣不佳,就為他太以的耿直,所以跟別人全是落落難和,到此時他遭了事,這般人哪還肯來過問?全願意把蕭守義去掉,免得大家平時得提防他。蕭雲程一打聽信息,回到店房之後,不敢和母親說,悄悄地把外麵的情形,跟師爺卞鬆濤說了一番。卞鬆濤聽了之後,沉吟半晌,向蕭雲程道:“少東,依我看來,這件事恐怕紮手得很,我們無須在省城耽擱下去,趁著尚沒有多大牽連,還是趕緊脫身離開迪化府,這件事想在本省中辦,恐怕無法下手。並且合省的官吏和老大人差不多全有惡感。我們在這裏住下去,十分不利。我看還是早早離開省城。這件事情欽差大臣那裏,他也不能擅自處治。我們趕回北京城,設法找尋門路,從部裏給老大人解脫這場官司,倒可以有些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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