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說姓陸的和姓賈的,這般人全是甘涼路上已往出名的人物。自己不再聽下去,一轉身,輕輕一縱,已經到了台階下,向蕭文傑一點頭,自己跟著又一縱身,躥到西牆角,蕭文傑也跟了過來。苦行庵主低聲向蕭文傑說道:“此處就是集英樓,現在樓上正有那韓震宇手下人,你要小心,為我巡風,我要上去看看,還有什麼人。”蕭文傑答應著,仍然隱身在花木中,暗中監視著集英樓的四周,有人到來,也好早早向庵主打招呼。這時,庵主已經施展輕身術,用燕子穿雲的輕功,飛縱上了集英樓前麵的欄杆內,腳下一點聲息沒有。先把身形停住,仔細聽了聽,這裏邊偏西一帶,窗上的燈光雖然亮,裏邊靜悄悄地,似乎沒有人。在靠東邊發出輕微腳步之聲,那情形像是有人在裏邊來回地走著,庵主微一騰身,已到了偏西邊的窗戶下,貼近了窗紙,仔細地辨別裏麵的聲音,果然一些不差,正是有一人在裏麵來回地緩步著。庵主知道裏麵的人,全是江湖能手,對付他們須要加十分小心,把窗子點破了一個小月牙孔,往裏偷窺著。隻見這屋中好寬大的地方,雖然一連九間長的樓房,裏麵隔斷開好幾屋。可是庵主察看的地方,屋中足有三四丈長,往西用一架多寶搭的架子隔斷開,可是這種地方,還比平常客廳寬敞,裏麵收拾得雅潔異常,點著幾盞紅蠟燭。靠東邊牆下一架楠木床,上麵正躺著一人。在窗前這裏還有一人,正在倒背著手來回緩走著,低著頭似在思索什麼,他走到東邊牆下大床旁時,忽地向躺著的那人招呼道:“賈老師,睡著了沒有?”床上那人略微動了動,卻答道:“陸師傅,你到這時還不睡等什麼?既然沒有什麼事,何不早歇息一會兒?”床旁這人說道:“今天韓大人回來。那種說話的情形,我現在想起來,還覺著叫人難堪,他說什麼養軍千日,用在一朝。主子待我們恩深義厚,我們應該以死相報才是。他這話說得,又沒指出為什麼事來,聽這種話鋒中,分明是認為我們有不盡力之處,我聽到這種話,好生難過了。我們弟兄倚身江湖,講究的是信義,我們當日投到韓大人的手下,因為這種事,恰合我們的身份,更因為他也是同道中人,我們一個在江湖路上久走的人,想要做官為宦,那是妄想,既不貪圖功名富貴,也不想蔭子封妻,隻為的湊在一處,這種事情,倒是我們能幹得來的。雖然是平時,是受到他們的優厚供養,可是我們自認,進了大內之後,已經盟過誓,願意以一腔熱血,報主子雨露之恩,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我們也曾為他們賣過幾次命了,在去年我們下山東,追取那盧子義的性命時,那是多危險的事,對手預備下那麼厲害的人物,我們終於把事情辦成。可是說起來,那次生死,不過是隔著一層薄紙,僥幸的事情成功,事過境遷,想不到人家就忘得幹幹淨淨,現在居然和咱們弟兄動起這個來,好叫人寒心。這真應了‘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一點不差了。我們那時把命送掉,那算是忠心報主,事情辦成了,已然活下來,再遇上紮手的事,就算我們不盡心,不肯賣命,這種話,竟然出在這個主兒之口。”他說到這裏,把拇指一仰,跟著說道:“倒還可以,若是韓大人他也這麼講,可有些太對不起我們了,別忘了他是幹什麼的,咱們慢慢地往前走著瞧吧!他不叫誰好死,誰也不能叫他好活著。”這時,床上躺著的那個竟自坐起,苦行庵主已然看清他的相貌,正是那賈天義。隻聽他向床前站著的這個說道:“陸師傅,你今夜可是喝了酒麼?我看你一片醉言醉語,快快地歇息去吧!你本來很是謹慎,現在怎的這麼不檢點起來?你要知道,禍從口出,韓大人對待我們弟兄,實在不含糊吧!依我看,還是不必談這些事,隻要事情到了眼前,那時也就分出我們弟兄的良心好壞。我們這般人,最怕的是自起猜忌,那一來往後的事,可就處處不好辦了。我自歸服在韓大人手下,就已經決定了,把這一身許與朋友,我無論到了什麼地步,絕不辜負他提拔我們的一番好意。陸師傅,你明白我的心意麼?”他說著話,卻湊到那人的麵前,把他的胳臂碰了一下,卻把聲音放低了說道:“什麼事存在心中,這麼言語不謹慎,怕有殺身之禍。”立在窗前的苦行庵主,聽到他們這話時,已然明白他們身居大內,時時刻刻也在互相猜忌著。那鐵臂金輪韓震宇,執掌這生殺大權,他們這一般手下的衛士們,雖則是在他手下效力,但好像是死生二字,完全握在韓震宇手中,庵主未免替他們可惜。
這時,忽然聽得蕭文傑彈指甲示意,庵主急一回頭時,蕭文傑正把身形從花棚下現出來,用手向他身後一指,趕忙把身形隱去。庵主知道已經有人到來,這時再往下退,隻怕來不及了,往起一聳身,縱起來雙手抓住了走廊頂上的橫木椽子,全身往起一拔,已經繃在走廊的頂子上,庵主就這麼緊疾地掩蔽了身形。跟著樓下已經飛縱上人來,身形十分輕快,往走廊上一落,隻有一股子風,絕不帶聲息,他到了樓上,卻把腳停住,沒往裏走。這人一身短衣便服,一條大辮子盤在脖頂上,背後背劍,腳下軟底快靴。隻見他站在那兒也在倒耳細聽那屋中人的講話。這時,庵主在上麵可十分險了,連氣息全閉住。幸而是裏屋這兩人,卻高聲談論些都門風月的閑話,外邊這人沒怎麼聽下去,輕咳了一聲,一拉門走進了屋裏。這時庵主卻把下身往下一沉,輕輕地落在了走廊上,仍然是從紙孔往裏看時,隻見屋中那賈天義,和那姓陸的很恭恭敬敬地向這人對麵站著。這人也不落座,向賈天義等說道:“據我看,這件事情,最近可要發作,那朱一叟和柳飛狐已兩次到禁城一帶探查,全被我們埋伏的人驚走。可是最可恨的,始終沒跟住他們,以致未能查出他們隱匿之所。近有那斷臂老兒,也曾在城中顯現過形蹤,可是這些日來,竟自銷聲匿跡。這些事情可也太怪了,這般人若容他在北京城擾亂起來,我們在主子麵前,有什麼話答對?我想從明夜起,我們得要以全份的力量,和他們周旋一下。這分明是蕭禦史和蕭製軍的那場事又要死灰複燃,從當初我就認為容那蕭氏的餘孽逃出手去,終成後患。我們任憑用盡了力量,終歸是留了無窮後患,朱一叟柳飛狐和那鐵琵琶邱傑,竟自安心和我們作對,我原先想就讓這蕭禦史之子,被他們保護著逃出京去,正應該遠走高飛,等到時日一久,主子把這些事不再追究,就可以叫他保全著性命活下去,我們也不便作趕盡殺絕的事,在主子麵前,給他說幾句好話,不再追究也就是了。想不到慈悲生後患,竟自留下禍根,那蕭文傑又拜入了鐵筆峰鐵拂塵苦行庵主的門下。並且事後查明,那涼州鎮總尚有一女,已逃亡在外,有這兩個禍根,終歸有發作之時。所以這幾年來,我不斷地請弟兄們隨時注意,哪知道果不出我所料,竟有今日。這種局麵,這分明是他們這般人死灰複燃,意圖報複,這可是逼迫我們作狠心辣手的事,我們再含糊容忍下去,恐怕非弄出我們擔不了的大禍來。我們現在要盡力地搜查一下,這大內中固得嚴防,可是這九城中也要布置一下,不能容他們混跡在城中,圖謀不軌。現在我們不要認為這些事無足輕重,且關係著我們弟兄一生榮辱,隻有請大家多下些辛苦,不要圖一時的安逸,造成了不可收拾的禍患,那就後悔已晚了。現在據探報鐵獅幢流雲岩,斷臂老兒那裏,全家隱匿,那鐵筆峰也封閉了山門,這般人大約全到了,我們手裏稍弱,定要全盤的事情,毀在他們手內。明日午時,我在朝見主子之後,有事向大家交派,千萬要等候我,你們歇息吧。”庵主知道這發話的人,正是鐵臂金輪韓震宇。他交代完就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