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大鬧行轅三番示驚兆

一

師爺從椅子上跳起來，直跺腳，吳子珩、朱少章細看時，老師的辮子隻剩了少半截。兩人也是十分驚異，遂勸著老師不必著急，最好是明日回明了將軍，趕緊挪地方，這不定是什麼邪魔外道了。邱浣溪老夫子雖是十分憤怒，可是口頭上絕不敢帶一字詛咒，恐怕得罪厲害了，再把自己命要了！按下這裏不提。

且說哈元善將軍容邱師爺走後，吩咐把自己的衣帽全預備好了，奏折就擺在迎麵案上。將軍的寢室就在簽押房的隔壁，隻隔一道板牆，哈元善將軍全吩咐好了，回歸寢室歇息。這道院裏是歸新來的兩位教練官，金保昆、穆振聲巡查防衛，在角門外有兩名技勇兵守衛。

這時已是二更過後，哈元善今日是過分地勞乏，躺下就睡著了。這兩位教練官今夜頭一次這裏值差，特別地提著精神不敢大意。趕到三更過後，這道院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兩位教練官也是輕著腳步逡巡，怕是驚動了將軍，不得安睡。兩人看這行轅裏情形，諒不至再生意外，因為大將軍統率八旗勁旅，所有行轅的喀什喀、技勇隊，全是百中選一挑選的健兒。這一座將軍行轅裏，若有一點風吹草動，立刻就集合五百健兒，毛賊草寇有多大膽敢捋虎須？兩人低低說著，走到將軍寢室前，兩人不敢再說話。剛一反身，金保昆教練官就覺得頰上是被什麼打了一下，跟著吧的一聲，有一點東西落在地上。可是這兩位新教練官小心戒備著，在這一帶逡巡轉了半周。這時外麵已交了三更三點，才到角門前，北麵的屋裏似有一點聲息，兩人是由西往東，不由得齊往左一扭頭，穆振聲就覺著右首一股子暗器風聲已到，心說：“不好！”忙一低頭，吧地打在右太陽穴上，這一下打得眼冒金星，並且也不是灰片，是一塊核桃大的硬土塊。穆振聲憤怒之下，右腳一滑地，身形半轉，壓刀察看，恍惚地見一條黑影在角門首一晃而沒。金保昆才一轉身，兩片灰片不偏不歪地打在兩教練官的後腦海上。這一來兩人準知不是房上偶然的灰片掉落。兩人一遞暗號，飛身躥上房往四下看，一點蹤影沒有。穆振聲從後麵圈了一周，見一點別的動靜沒有，翻回將軍寢室前，側耳聽了聽裏麵也沒有別的聲息。兩人不敢聲張，倘若把將軍驚醒了，定責我們新當差的沒見過什麼，捕風捉影，大驚小怪了！東西落地聲音並不甚大，金保昆的眼力好，低頭細看，原來是一片灰片。心說：“這可是怪了！”就在遲疑錯愕之間，突然又是張口問：“怎麼……”穆振聲以沉著的低聲說了個“念短”兩字（術語謂不要說話），腳尖一點地，已飛縱到角門口，用角門隱著身軀，往外察看。隻見外麵兩名技勇兵輕著腳步，彼此低聲說著話，絕沒有一點異常的情形。穆振聲十分詫異：“這可是怪事，難道我活見鬼了麼？”自己曆來不信那些邪魔外道的事，索性探身往角門外察看時，兩名技勇兵輕著腳步來回地走著，離著角門隻有四五步遠。穆振聲這一探身，兩名技勇兵已經看見是新來的穆教練官，本營的統帶已經囑咐過，不準在他們麵前多事，並且囑咐，將軍寢室有穆、金兩位教練官保護，更不能多事，所以兩人連角門全不敢貼近，隻離開了數步外，隻守衛著外麵。這時，見穆教練官探身角門外，知道定是有事，趕緊過來行了軍禮，聽候吩咐。穆振聲隻好沉住了氣，向技勇兵問道：“這黑門看見有人出入麼？”

技勇兵忙答道：“沒有人從這裏出入。”金保昆也趕過來，穆振聲恐怕他說走了口，說了聲，“不要大聲說話，看驚醒了將軍。”兩名技勇兵齊答了聲：“是。”兩人一左一右向兩旁走去，不敢像方才在一處隻顧說話了。穆振聲向金保昆一揮手，叫師兄先離開角門道，免得被兩名技勇兵驚覺了。在金保昆一轉身的工夫，穆振聲就覺得被人摸了一下子，騰的一驚，再轉身看時，依然沒有一點蹤跡，趕緊追上金保昆，低聲道：“師兄看不出來麼？我們弟兄磨難算到了，我們弟兄北京城站得住腳站不住腳，可全在今夜了，這種情形對頭可真有點紮手！”

金保昆看了看離著將軍寢室已遠，遂憤然答道：“師弟，你別這麼泄氣，來人就是紮手，也得和他見了相比畫下來看。就像這麼鬼鬼祟祟，不過偷雞、拔煙袋之流，金二太爺還沒把他們放在眼內，隻要他敢露麵，叫他先嘗嘗金二太爺的家夥是什麼味的。”話沒落聲，突然在身後陡發一輕微的聲音：“匹夫，你先嘗嘗這個！”

金保昆就知不好，穆振聲也知道這位揚氣的話要招出事來，沒容自己攔阻，他的話說得太不是地方了。果然暗中來人已然發動，已嘗到這人的手法厲害，兩人不約而同地一低頭，往下一殺腰，全成了“臥看巧雲”式。

二人全是往後一扭頭，這回兩人算全上了當，暗中戲弄他們的，並沒隨著聲音發暗器，卻是在兩人身形往下一塌一轉向時，用鴛鴦彈打法，兩塊土塊子同時打到。這兩塊土塊子到了兩人近前，吧地往一處一碰，完全粉碎，土砂子飛揚，兩人的眼全被迷得睜不開了。趕到用袖管擦了擦，再找那發話的夜行人，已經形跡全無。這一來金保昆越發暴怒，不顧一切地一下腰，靴尖一點地，騰身往南牆頭上一縱，身形往下一沉，腳尖再往牆頭上一點，身往下一沉，腳尖才往南牆頭上一點，還沒站住了。突然從外冒起一條黑影，金保昆因牆外正是技勇兵守衛的外院，絕無想到在技勇兵監視之下，居然有人潛伏暗算。這條黑影來勢太猛，閃避不及，幸虧右腳尖已找著了牆頭，丹田一提氣，一踹牆頭，身軀往後倒翻下來。可是這種猝遇強敵，隻顧先保著不叫敵人傷著自己，隻是這麼翻下來，沒作好了勢子，又沒有內家純功夫，就是不傷，也得摔一下子。幸虧穆振聲老練一點，在金保昆憤怒之下，縱身追敵，穆振聲倒也是不肯甘心落後，隻是自己略加一點小心，因為已看出來人實正非常身手，不是平常之輩，不得不稍存戒心。在師兄金保昆縱身而起，自己卻略一瞻顧，突然見金保昆用力一踹牆頭，倒翻下來。穆振聲知道他定是遭人襲擊。穆振聲忙往前一縱身，這時候金保昆已把身軀轉過來，穆振聲用右臂往他左腋下一插，用力往起一架，雖則縱上，往下翻下來的勢子非常猛，但是金保昆終是練家子，身上有功夫，往起提著氣，隻是借著力，就能挺得住勢，立刻身軀拿樁站穩。可是這一下子已嚇了他一身冷汗，不過金保昆雖是吃了這樣虧，他生性好強，哪肯甘心？蓄著滿腔怒火，依然想往牆上搜查。隻是湧起的那條黑影，竟不知往哪裏去了，這事真正奇怪！金保昆恨聲道：“好小子，不敢明打明鬥，暗算你金二太爺，算得什麼江湖道？金……”底下的話沒出口，穆振聲突然低喝了個“退”字，身軀已倒縱到將軍寢室的窗下。金保昆知道是怕腹背受敵，這次倒是閃避得迅捷。就見南牆的東南角一條黑影一現身，似乎是左臂挎牆頭，隻露上半身，那一條極黑暗，隻隱約辨出是個白發老人，用右手向這邊指著，隻聽他說道：“鼠輩，有膽量這裏來！”金保昆早把十三節枯骨鞭鞭頭鞭尾合在掌中，怕是鋼環的響聲驚動了別人。這時，因為貼近了將軍寢室窗下，不敢出聲，一下腰就要追。穆振聲急忙一橫身，先把他擋住，然後低聲道：“師兄，我看追不得，怕他是調虎離山，保護將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