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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馬神槍寶馬神槍
徐春羽

第一集

第一回 懦公子雪夜行程 莽男兒風天剪徑

大荒有壯士,胯下鳳頭驄。

一身渾是膽,餘氣半成虹。

斬將千夫敵,騫旗萬裏功。

請纓梗捷徑,破浪難長風。

撫膺生活歎,掬淚望蒼穹。

世事無為用,鞭策走西東。

手揮梨花鐵,臂挽竹枝弓。

槍起雲阻白,彈落水流紅。

奸蠹殺不盡,且自快寸衷。

酒酣耳忽熱,長嘯未英雄!

——《鳳頭驄》

“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本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凡想得開的主兒,誰不知道及時行樂是一樁美事兒?隻看古往今來一般騷人墨客,每逢良辰假日,必須尋找名山勝水,暢暢快快玩兒個盡興,絕不肯空空放過。高人雅士,誌在山水,自不必說,就是那頭腦稍微清醒一點兒,不甘心當老米蟲子,沒有做騎馬做官的夢主兒,差不多也都知道要找個眼前歡樂兒。比方說,春天到了,野地逛個青兒,瞧瞧芍藥,看看牡丹,聽聽黃雀,遛遛滋滋黑兒(注,鳥名),受了一冬煤炭之氣,全都散個幹幹淨淨,自然就能覺得神清氣爽,耳目一新。一晃兒入了夏,戴上大草帽,扛上釣魚竿,找河邊大柳樹陰涼兒底下一坐,小風兒一吹,一陣陣柳條兒送過來透鼻子清香,紅花白藕綠荷葉,一擺一動,真能夠看著就徹地生涼,熱氣全消。忽然一片黑雲,憑空托起,兩個霹靂一震,雨掉下來有銅錢大小,趕緊跑進茶館兒,沏上一壺茶,往長板凳上一坐,一邊喝著,一邊往四外瞧。雨下得跟線穿的珠子一樣,砸得幹淨地冒起白煙,河裏波浪翻滾,八個人抱不過來的大鬆樹,經這樣一衝一涮,綠得仿佛剛刷了一層油,那麼可愛。工夫不大,雨過天晴,火紅的太陽,正掛在山腳兒上,襯著碧青的遠山,有紅,有紫,有黃,有綠,真好似一張金碧山水畫兒相仿。卷起了衣裳,扛起魚竿,提著魚罟,慢慢往家裏一溜達,真比得一個實缺知縣,還覺著舒服痛快。眨眼之間,秋風兒下來了,脫了單的,換上軟夾衫,買上十斤又肥又嫩的小牛肉,打上四五斤鍋頭提淨的老白幹兒,約上兩三位知心對勁的朋友,到山圈子裏頭,大鬆樹底下,席地一坐,撿些既幹且脆帶著鬆子兒的鬆柏枝兒,點起火來把牛肉一烤,吃到嘴裏,又焦又嫩,又甜又香,酒也完了,肉也正夠,四六步兒往家裏一走,西邊太陽還沒全落,東邊又送出了月亮牙兒,照著滿山楓葉,紅得活像一片火燒雲,加上那點兒酒氣,襯得臉上都那麼紅撲撲的,那才叫透心舒坦。籬菊飛黃,沒大理會秋去冬來,刮了一宿哨子風,下了一夜鵝毛雪,開門一看,真是玉雕房屋,銀紮花樹,滿天飛的珍珠粉,遍地鋪的水晶碴兒,一層一層,又白又亮,趕緊披上羊皮襖,戴上紅氈風帽,來到街門口兒,正趕上有頭放腳的小黑驢兒,騙腿上驢,單手往山口裏頭一指,放腳的抬手一鞭子,叭的一聲響,小驢放開蹄腕兒,就聽一陣沙沙的聲響,過木橋,上盤道,才一進山口,迎麵一棵大紅梅樹,百蕊齊開,千枝怒放,一股子清香,直透心脾。勒住檔口欠身撅下兩三枝半放的梅花,磕驢前進。隻見十來個半大的男孩兒,在山坡兒底下打雪仗,堆雪人,扔過來一個白球,撇過去一個白蛋兒,兩隻小手凍得都成了紅蘿卜,卻依然打成一團,亂成一片,玩兒得是興高采烈。往前山再轉,驢蹄子響聲,驚起了一群寒鴉兒,呱呱一陣亂噪,噗嚕嚕破空飛去。不由詩興大發,想起了古人幾句好詩,高唱:“一夜北風寒,萬裏彤雲厚……”要照這個樣兒說,無論是誰,一年四季,隨時隨地都可以尋歡找樂了,其實又不盡然,真要那樣時候,聖人造字就又用不著有憂愁煩苦悲恐惡了。別盡聽人說,人人都該及時行樂,不必一定要等到升了官發了財,準要衣裳混不上單的,飯食混不上幹的,孩子哭,大人喊,春天就得傷春,夏天就得苦夏,秋天悲秋,到了冬天,不用踏雪尋梅,先得踏雪尋炭,不抹脖子上吊,就算看得開,往肚子裏咽眼淚,連畫行樂圖都沒法兒下筆,隨他可從什麼地方樂起?所以說尋歡找樂,還得是富貴人兒,一有錢,二有閑,不愁吃,不愁穿,坐著也樂,躺著也樂,睡著了都能樂醒了,是樂總得樂,那又為什麼不樂哪?這話並不是強詞奪理,睜著眼造旱謠言,實在是有些個小憑據,才敢這樣嘴舌頭根子。

這話有一年,直隸省屬宣化府,八月裏忽然下起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方近百十裏,沒有一個地不見白。在宣化府東南,有個堡子叫雞鳴堡,因為是個驛站又叫雞鳴驛。這股驛道是從北往南必經之路,往來人不少,十分熱鬧。雞鳴驛的下站,就是土木堡,土木堡跟雞鳴驛的中間,有一道山灣子,從雞鳴驛到土木堡,要是繞這個山灣子,要遠出三十來裏地,可都是官道,不繞這個山灣子,也有一股道,是盤著山道,天然一段長溝,能夠從裏邊打穿兒。溝深七八丈,東西的深溝,南北的道,寬下裏有六尺多點,不到七尺,走一輛單套車,有點兒富餘,平著再過一個人,就得側點身兒,長下裏有二裏多地,還不是直道,從南頭到北頭,得繞九個彎兒,當地人都管這溝叫九龍溝。來往的人因為走這股道近得多,就都抄近從這溝裏走,不過有一樣,這股道就準走人,不準走車,皆因溝道太窄,兩頭車要都進了溝,當間一會麵,誰也過不去,也退不回來,因此在兩頭溝口外頭,掛著兩塊木牌都寫著“不準車輛入溝”。在北溝外頭,有一個小酒鋪,沒有字號,掌櫃的姓韓,有點兒耳聾,大家都跟他叫韓聾子,老伴兒孫氏。夫妻兩個,已然都六十來歲,沒兒沒女,就在這九龍溝外開著這麼一個小酒館,所賣的東西,也無非花生豆兒、豆腐幹兒、鹹雞蛋兒、炸排叉兒。酒倒真是原封老白幹兒,也預備點兒油麵卷兒、蕎麵條兒,並沒有什麼細膩的玩意兒。因為從這道溝走的人,雖說不少,可全都是些粗等賣力氣的人,那些有錢騎馬坐車的誰也走不到這裏來,夫妻兩個,做著了這個買賣,雖然是賺不了多少錢,好在人口輕,年月好,挑費不大,混得不但圓整,而且還很攢下幾個兒。

這一天一夜大雪一下,從早晨到晚上連一個過路的都沒有,韓聾子衝著火爐子直打哈欠。孫氏道:“你照今天這雪這麼一下,大概也沒有什麼過溝的了,依我說咱們拾掇拾掇幹脆歇了吧,省得熬人費火的。”韓聾子沒言語,又是一個哈欠。孫氏把嗓音提高又喊了一聲道:“嘿!跟你說話哪!人人說你聾子,你還是真聾,怎麼我跟你說話,你會一點兒沒聽見?我說咱們歇了吧,人困馬乏的別耗著了。”

韓聾子笑了一笑道:“我倒不是沒聽見,我正盤算事哪。天還沒有黑,你瞧你又性急了。咱們還是五月節喝了一回酒,有多少時候沒喝酒了?今天也沒人,也沒事,咱們也喝會子,享受享受。你瞧瞧這四外一片銀子似的,多麼爽心亮眼?喝完了酒暖暖和和地一睡,夠多大的造化!”

孫氏不等說完,便把眼一瞪道:“得了得了,你不用又想灌黃湯子,你也不想想,咱們兩個,都是什麼年紀?連一個接替的人兒都沒有,你還有心高樂哪。依我說留著那點兒酒換幾個棺材本兒吧,趁早兒下火是正經。”

韓聾子一聽老伴兒又犯了兒子迷,把自己一團高興,全都化成冰冷,便笑了一笑道:“不喝就不喝,咱們也沒那麼大的命,還是留給人家有造化的人喝吧。”

說著過去就要摘門口兒掛的燈籠,卻聽前麵山灣子拐角兒地方,一片馬蹄夾著環鈴聲,仿佛是奔自己酒鋪而來。顧不得摘那燈籠,才往外一邁步,不想麵前一個人影兒一晃,差點兒沒撞在來人身上。急忙往後一退,借著燈光,抬頭一看,來人身高在八尺還壯,粗眉闊目,通關鼻子,四字口,白臉沒胡子,腰粗,膀圓,脯子厚,戴一頂棗紅色毛氈風帽,穿一件棗紅色卡拉長袍,腰係一根香色絲絛,下半截穿什麼鞋,卻沒有看清,手提一根馬鞭子,頭上身下全都蒙了一層雪。滿臉含笑道:“老頭兒咱們這裏有好酒嗎?給我燙一壺。”說話的聲兒小了一點兒,韓聾子沒有聽出來,仍然站在那裏不住上下打量。

孫氏在旁邊早就聽見了,怕把這位上等客人給得罪走了,便趕緊笑著應一聲道:“有,有,有,大爺你先坐下。”說著話過去撩起衣襟,把板凳擦一擦。那漢子一邊揮著衣帽上的雪,一邊含笑坐下。

韓聾子先沒聽出來人說些什麼,還以為是打聽道兒的,現在一看,人已坐下,這才明白,來的敢情是財神爺,便也跟著踱了過來,笑眼眯稀地道:“大爺你這是從什麼地方來?你一定是出來瞧雪景來了吧?這場雪可下得不小。”

還要往下說時,孫氏搶過來道:“大爺你是就喝酒,還是再吃點兒什麼?”

那漢子又一笑道:“我餓倒不餓,就是想喝兩壺酒,老太太請你給燙熱著一點兒。”

孫氏答應自去篩酒,韓聾子也跟著趕緊擺小菜兒,擦小碟兒。酒也到了,菜也齊了,那漢子拿起酒壺,並不往杯子裏倒,一抬手說了一個請字,不等人家還回客套,一翻腕子,一揚脖兒,咕咚咕咚兩聲,這一壺酒就幹了。孫氏看他喝得爽快,不等他再要,便把燙好的第二壺,又送到了桌上。那人也不吃菜,也不再說客套話,提壺一揚脖,咕咚兩聲,又是一壺下去,嘖嘖兩聲道:“好酒!好酒!”

韓聾子正要想兩句話應酬一下子,忽地一眼看見那漢子腰帶上插著那根馬鞭子,不由哎呀一聲道:“大爺你是騎馬來的嗎?”

那漢子點了點頭道:“是騎馬出來的。”

韓聾子道:“你外頭還有人給你看著馬嗎?”

那漢子一搖頭道:“沒有。”

韓聾子又哎呀一聲道:“那可壞了。我的大爺,你大概是不常出門吧?你既然騎著馬走這種地方,你無論如何,也得交代一聲兒,回頭你喝完酒,出去一看馬沒有了,你要叫我們賠馬,我們可賠不起。你先喝著,我給你出去看看。”

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那漢子一欠身一伸手就把韓聾子胳膊給揪住,笑著說道:“你幹嗎這樣著急?難道還真會丟了不成!”

韓聾子道:“你還說呢,這九龍溝,一向平靜,不用說是這匹馬不敢有人偷,連個草刺兒也沒人敢動。就從前不多月起,也摸不清是從什麼地方來了這麼一個小賊兒,不但偷,而且還敢搶,隻要是單身人兒,不拘拿點兒什麼,不管溝裏溝外,準得讓他劫走。因為這麼一來,可把我給害苦了,除去不知道的生人,還有從這裏走的,從前那些老主顧,都怕出麻煩,全都繞道走前山了。這個小賊兒,我是不認得他,如果我要逮著他,非把他活埋了不可。你先坐一坐,我還是給你瞧瞧馬去吧。”剛剛說到這句,隻聽門外環鈴又是一陣聲響,韓聾子向那漢子一笑道:“還好,還好,沒被那個賊小子偷了去。”

那漢子卻不顧韓聾子說話,猛地站起,才待往外走時,腳步一響,從外頭又走進兩個人來。前頭一個,身高五尺,白淨臉皮,眉清目秀,滿臉文氣,年紀也就在二十上下,穿一件深藍色長袍,戴一頂白貂皮帽,手提一條長鞭。第二個也就在十六七歲,長得又瘦又小,兩隻小圓眼睛,小翻頭鼻子,小薄片子嘴,細脖腔,大腦袋,腦袋上戴一頂皮簷秋帽,穿一件黑羊皮短襖,腰裏圍著一塊黃包袱,鼓鼓囊囊,不知道裏頭裝的是什麼,在短氅開氣地方,露出有一個小皮口袋,手裏也提著一根鞭子,渾身上下都是雪包著。進門一陣撣,撣完了之後,沒等韓聾子說什麼,那個小孩子就向韓聾子道:“老頭兒你這裏有什麼好吃的沒有?”

韓聾子這回還真聽清了,趕緊笑著道:“好吃的沒有,都是些個糙吃食兒,什麼油麵卷兒、蕎麵條兒、貓耳朵、煮疙瘩兒、大饃蒸餅,可沒有炒菜。”

那個小孩兒把眉毛一擰向那少年剛剛說了一個“少”,趕緊又改口說道,“大哥你聽他說的,你願意吃什麼?”

那少年把頭搖了一搖道:“二弟,隨便有什麼吃點兒什麼都行,再說我也不餓。”

那個孩子又向韓聾子道:“你給我們先來一點兒蒸餅吧,真格的,你們這裏有雞蛋兒沒有?給我們炒兩個行不行?”

韓聾子道:“那個現成,你二位可別忙,等我把鍋先坐上。”說著韓聾子孫氏自去預備。

那漢子座位原在那少年對麵,自從他們進來,便上下連看了他們幾眼。那少年仿佛也有點兒覺得,便向那個小孩兒道:“二弟你看這一來又麻煩了,還不如趕緊吃點兒什麼就走呢。”

那個小孩兒輕輕把腳踢了那少年一下子道:“大哥你不用忙,咱們一個出來逛雪景兒,又不是有什麼急事,你忙什麼?咱們消消停停吃點兒東西,可以多玩兒會子……”

剛剛說到這句,卻聽門外馬環鈴響,接著就聽一陣踢叫聲音,那個孩子哎呀一聲,把手往衣襟底下一摸,嗖的一聲,縱了出去。那漢子也是提身一縱,跟了出去。來到外頭一看,除去方才那個大漢之外,卻連個人影兒也沒有,走過去摸了一摸馬韁繩,兩匹馬依然拴得牢牢的,紋絲沒動。正待踅轉,陡見那漢子把大指二指往嘴唇邊一遞,嫋的一聲,便是一聲哨兒響,心裏不由猛地一驚,趕緊把手伸進腰裏,兩隻眼睛直勾勾看著那個漢子。哨兒還沒響完,嘩棱嘩棱一陣鈴鐺聲音已近,料著又添了來人,益發心慌。及至鈴聲切近,事情偏出意外,空馬一匹,上頭卻一個人沒有,不由詫異。再看那匹馬到了那漢子身旁,長鳴了一聲,把個頭不住向那漢子身上偎蹭。那漢子一隻手撫著馬鬃,一隻手伸進鞍旁掛著的一個皮袋,從裏麵掏出也不知是些什麼東西,放在馬嘴旁邊,那馬聞了一聞,便低下頭去就著手咀嚼起來。留神再看那匹馬,高下裏足有八尺,長下裏也有一丈二三,因為天已昏黑,雖有雪色照著,卻看不清是皂青,還是棗紅,屋裏燈光,微然一閃,仿佛是烏光發亮,又壯又肥。心裏不由暗自尋思,自己這兩匹馬,要在自己看起來,已然很夠個樣兒,可著一個城裏,也找不出第三匹,如今跟人家這個一比,簡直會一眼也瞧不上,實是好馬。正在暗誇猛然心裏一動,身上汗就下來了,顧不得看人看馬,伸出手來趕緊一踅身退回屋裏。

才待使眼神說話,那少年卻迎頭問道:“你幹什麼去了?你看你這一身雪!”

那個孩子才覺出鼻子耳朵上卻有些發涼,用手一摸,上頭卻薄薄地堆了一層雪,趕緊從臉上到身上一陣好撣,撣完之後,向那少年一擠眼一搖頭道:“我到外頭為的是看看雪住了沒有,這場雪下得太好,咱們不是為逛雪出來的嗎,最好趕緊就走,趁著道兒上沒人走,盡著量兒玩兒個痛快回去再睡覺也是舒服的。”

那少年點點頭道:“也好。不過我肚子有點兒餓了,咱們吃碗熱麵就走,你也可以吃一碗趕趕寒氣。”

說話的時候,韓聾子已然端過熱騰騰兩碗麵,那個小孩兒微然一皺眉,便也坐下,卻把腳又踢了那少年一下子道:“咱們可快點兒吃,要是等人家把雪踏過後,咱們再去,可就沒有現在有意思了。”

說話的時候往那邊一看,那個漢子不知什麼時候也進來了,依然坐在那裏,嘴對著壺喝個不住。那少年才吃了兩口,那個孩子已經一碗入肚,韓聾子趕緊又給端過一碗。恰好那個漢子也正往這邊桌上看,一看那個孩子吃麵的神氣,不由暗暗點頭,卻又微然一皺眉,跟著又是一笑,把酒壺往桌上一放道:“老頭兒,我一共喝了多少酒?多少錢?快給算了,我還有事過溝去等一個人。”韓聾子答應,算賬還沒有清楚,那漢子卻一撩衣襟,抖手一扔,當的一聲,一塊銀子,已然撂在桌子上,向韓聾子一笑道:“老頭兒,你也不用算了,我有要緊事等不了,多了全是你的,少了你給我記著,辦事回頭,咱們再細算,不夠我再給你找補,回頭見!”說著話一拱手說了一個請字,大踏步兒便走出去了。

韓聾子一掂那塊銀子,足有二兩多重,樂得兩隻眼睛都成了縫兒,笑著向孫氏道:“要依著你早歇了火,哪裏來這筆財?還是多坐一會兒的好吧!”

剛剛說到這句,猛聽那邊桌上一聲喊道:“老頭兒,你過來!”嗓子大了一點兒,又是出其不意,韓聾子真嚇了一跳,手一顫,差點兒沒把那塊銀子掉在地下。韓聾子耳聾心不聾,開了這麼些年的買賣,也沒遇見過幾位這個樣兒的主顧,吃喝不到一吊錢,一給銀子一大塊,本就怕有毛病,提心吊膽正在衝著銀子發怔,小孩兒一嗓子,調門兒又高了點兒,出其不意,當然就得嚇一跳。心說旁的都是老謠,唯獨這塊銀子,已經到了手裏,可不能再讓它出去,一邊答應,一邊把那塊銀子就揣在懷裏了。三步兩步走過去賠著笑道:“二位還要用些個什麼?”

小孩兒一搖頭道:“什麼也不要了。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要實話實說。”

韓聾子一聽不要銀子,心裏先踏實了一半,連連點頭道:“什麼事?你就說吧。”

小孩兒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我就跟你打聽剛才那個喝酒的,他是個幹什麼的?”

韓聾子一笑道:“我的少爺,你可問著我了,剛才那位,自從我開張那一天,到現在攏共就是今天來了一回。還告訴你二位,你二位進來時候,他也剛進來,還不過一碗茶的工夫,我怎麼能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小孩兒一聽一皺眉道:“你是真不認識他?那麼你也沒聽人說過他是個幹什麼的嗎?”

韓聾子道:“幹脆一點兒都不知道,連他姓什麼叫什麼我都不知道,還絕不是冤你二位。”

小孩兒聽完,向那少年一笑道:“你想錯了,絕不是那麼回事。不過咱們可得早點兒走,還是那句話,等人家踩過的雪景兒,可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少年搖搖頭道:“不行,原來不錯,我們為的是玩兒雪景出來的,不過你看現在雪是越下越大,咱們又沒有帶著油布衣裳,雖說是雪不要緊,見熱一化,身上披著冰片兒,還有什麼心思去逛?依我看,莫若今天在這裏坐上一夜,等到第二天天晴雪住,好在雪絕不至於全化,咱們再逛去也不晚。”

韓聾子這回可聽明白了,趕緊搭話道:“那可別價,不瞞二位說,我們這裏可就是賣點兒酒菜,所為是糊口,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敢留你二位在這裏屈尊一夜,還告訴你說,我們現在就快上門了,你們還是早請的為是。”說著就地一揖。

小孩兒微然一皺眉道:“掌櫃的,你這個人未免也有點兒太死贅了,我們本來是為逛雪景兒出的門,不過因為現在天也黑了,雪又不住,怕是路上出些失閃,所以才想在你這裏借坐一夜,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睡也不打算傾你,你幹嗎這麼一點兒活動氣兒都沒有。噢!也許你怕我們白吃白喝,抹嘴一走,掌櫃的那你未免也有點兒太看不起人,來,來,來,我們先把錢交給你拿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說著話一抬腿,一撩衣襟,韓聾子還真瞧見了,就在那衣襟裏頭,掛著一個大皮口袋,鼓鼓囊囊,可不知道裏頭都是什麼。

小孩兒剛要往下揪那口袋,少年過去一把按住道:“一個住店,用得了多少錢?我這裏有零的。”說著從腰裏一摸,摸出一個小錁子,當地往桌子上一扔,約莫著也足有四兩多,有一樣可怪,仿佛上頭還纏著有紅綠絨線,不知是幹什麼的。就見小孩兒用手一指那錠兒銀子道:“掌櫃的,你這就放心了吧?銀子你收下,我們就在這裏坐一宵,天一亮我們就走。銀子是多是少,全是你的,我們是概不找零兒。”

韓聾子簡直摸不清怎麼回事,看著銀子,說不出什麼來。旁邊孫氏就搭了茬兒:“這二位少爺,你可別錯想,我們這裏不留住客,可是為你二位好。你也看見了,我們這個地方,曠野荒郊,兩頭兒幾十裏地,找不著一個住家兒,你住在我們這裏,一點兒事不出,自是兩下都好,倘若有一點兒不實不盡,扔點兒錢是小事,倘若讓你二位再受點兒什麼委屈,我們這小鋪,可就不用再打算開了!依我說,雪景看不看也沒什麼,你從什麼地方來,幹脆還回到什麼地方去。我可不是嚇唬你二位,這九龍溝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趁早兒不用往那兒溜達,真要是碰見點兒什麼,旁的都不要緊,先得受一驚。”

韓聾子也接著道:“這話一點兒都不錯,前兩天溝裏還鬧過一回事,還是四個人一塊兒過的溝,丟錢丟東西不算,大小還都受點兒傷。實在你二位還是不逛的好,趁著時候,還不太晚,你二位還是早走的為是。”

少年一聽,兩隻眼睛看著小孩兒,神氣之間,非常透出著急的樣兒,眼圈兒也仿佛一紅。小孩兒也怔了一怔,一跺腳道:“我就不信這些事,要逛咱們就逛去,管他有什麼,反正咱們身上是什麼沒有。說句不好的話,真要遇見點兒什麼,咱們馬總比人快,咱們不會跑?走!”說著話過去又把那錠銀子拿到手裏,向韓聾子道:“我們一共吃了多少錢,找!”

韓聾子一搖頭道:“我們這裏一則沒有戥子,不知道準分量,二則也沒有那麼些零星錢,你二位有零的,就給我們,沒有也沒什麼,你二位走你的,什麼時候從這裏過,帶著零錢再給我們,現在要叫我們找,可實在是找不開。”

少年一皺眉道:“你還找什麼?把那塊銀子給了他不就得了。”

小孩一撇嘴道:“什麼,都給他?咱們沒那麼大的交情,留著這錠銀子,真遇見劫道的,還許買條命呢。你沒零的我有。”說著把手往屁股後頭一摸,摸出一個小包,從裏頭掏出一塊一錢來重的碎銀子,往桌上叭地一拍道:“掌櫃的夠不夠?”

韓聾子連連點頭道:“夠了,夠了。”

小孩兒道:“有富餘沒有?”

韓聾子道:“有點兒富餘,找給你吧。”

小孩兒一搖頭道:“得了,不用找了。”韓聾子剛要說謝謝,小孩兒道,“存著下回從這裏過的時候再算吧。”說完一整衣袖,向少年道:“走!”少年滿臉帶愁地站起來一步挨一步地走了出去。韓聾子跟到門口一看,兩個人已然攀鞍上馬,小孩兒回頭向韓聾子一樂道:“掌櫃的,咱們回頭九龍溝裏見!”說著叭的一鞭子,兩匹馬八隻蹄子放開,霎時一陣沙沙的聲音,便往九龍溝頭去了。

韓聾子趕緊回過身來,摘了酒幌子,挑了燈籠,雙手一合,梆的一聲,門也關了。孫氏道:“人都走了,你還忙什麼?”

韓聾子道:“我怕他再回來。”

孫氏搖頭道:“他們絕不回來,你沒看出來,這兩個必有事,外帶著這兩個人不是哥們兒,大概齊一個是主兒,一個是奴才。”

韓聾子笑道:“沒看出來,你什麼時候又學會相麵了?你從什麼地方瞧出他們有急事?又從什麼地方瞧出他們不是哥兒兩個?”

孫氏也笑道:“我倒不懂相法,不過我瞧出一點兒影子來。他們說他們是出來逛雪景的,你瞧見過什麼年間有黑天半夜出來逛雪景的?再看他們進門的時候,身上穿的衣裳,上頭帶了挺厚的雪,他們可是騎馬來的,道兒近了,哪裏會落上那麼多的雪?看那神氣一定還是從遠道而來,出門時候,大概還沒下雪,雪已經整整下了一天,他們也一定跑了一天,你想道兒能夠近得了嗎?不是有急事誰能冒著大雪跑好幾百地?再者看那個歲數大的,拿著蒸餅直發怔,也不像出門散逛的神兒。剛才你是沒聽見,我掃著了一耳朵,那個小孩兒也不是要叫什麼,說出來一個字,就讓那個歲數大的給攔住了,小孩兒才改口叫的哥哥,這可以看出來他們絕不是哥們兒。還告訴你,不但他們有急事,他身上帶的錢,還很是不少。”

韓聾子道:“這你又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孫氏道:“剛才那個小孩兒要掏那個口袋,歲數大一點兒趕緊給攔住了,可從他身上隨便一摸就摸出一錠三四兩重的錁子,你想那個口袋裏,不是得比那個還多嗎?兩個年紀輕輕的孩子,帶了這麼些錢,走這麼險的道兒,倒實在有點兒替他們擔心。”

韓聾子喲了一聲道:“既是這麼說,剛才咱們該留他在這裏坐一夜,無論如何,白天總比黑夜強些個,真要中途出點舛錯,倒怪對不過他們似的。”

孫氏把雙手一搖道:“那可別價,我也知道留他們在這裏坐一宵沒什麼,不過你沒瞧見那張桌上坐著那個大個兒嗎?你是沒留神,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往這兩個人身上飛眼花兒,你再瞧他那個穿著打扮,連給咱們那塊銀子,都透著有點兒不實不盡。咱們留下人家,原是好意,回頭救不了人家,再從咱們這裏出點兒麻煩,你看我這個歲數,還是留著這把年紀多看幾回雪景兒吧!”韓聾子歎了一口氣,又要說什麼,孫氏道:“得了,咱們也不用看鼓兒詞掉眼淚,替古人擔憂,天可真不早了,火也要完上來了,趁早兒睡覺是正經。”當下這老二位滅火熄燈安睡享福。

門外那兩個逛雪景的一轡頭已然到了九龍溝口。小孩兒扯住韁繩長出了一口氣道:“哎喲,我的少爺,可憋死我了!”

那少年急往兩旁一看,四外皆白,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這才向那小孩兒道:“三多兒,你瞧,看你這孩子,在家裏跟你說什麼來著?剛才差一點兒你就嚷出來了,你知道咱們現在身上有多大的事,要是一個走不到地頭兒,咱們兩個人兩條命丟了不要緊,老爺豈不受了咱們牽累?一家子豈不全完?又告訴你出外不要惹氣,你剛才又犯了毛病,你就不想你那口袋東西,關著多少條人命?倘或一個露出破綻,咱們就是到了地頭兒,也不是白跑一趟。你沒瞧見那個大漢,神情古怪,誰知道他是什麼路子?怎好在那裏口角生事?此去地頭兒還很遠很遠,你必須謹守老太太告訴你的話,忍耐謹慎,千萬不要惹出事來。”

三多兒道:“少爺說得是,我也看著那個漢子神色不對,恐其他已經跑到前邊去等著咱們。我倒有一個法子,我把我身上的口袋交給少爺,前邊不出事最好,倘若有事,憑著我那一根鞭子一口袋石頭子兒,我要跟他以死相拚,少爺你趁著那個工夫,就可以跑了。隻要你能到了地頭兒,救出老爺,三多兒這條命就是沒了,也沒有什麼,少爺你看好不好?”

少年搖搖頭道:“三多兒你別說了,我聽著怪難受的。咱們能夠托老爺太太的福,趕到地頭兒,這是再好不過,倘若半路出事,要死我們也死在一塊兒,你把東西交給我,沒了你,我一步兒也走不了。三多兒,話要少說,路要多趕。咱們進著吧!”

三多兒沒法子,隻好答應。剛往起一領韁繩,雙腿一磕馬肚子,就聽後麵嘩棱嘩棱一片鈴鐺聲響,接著一陣沙沙的響聲,一匹馬一個人已從後頭風馳電掣般向九龍溝口跑來。小孩兒把轡頭一勒,擋住那少年,扭項回頭的工夫,那匹馬就到了。怕什麼有什麼,馬上坐著精壯大漢,正是方才酒館所見那個漢子。小孩兒把韁繩一領,意思打算讓那漢子過去,自己再走。沒想到那漢子簡直是故意來開玩笑一樣,眼看一領馬就可以進溝,隻見他腰陡地往後一挺,單手輕輕一抬,那匹馬便緩了勁一步一步慢慢走起來。小孩兒一想,這事簡直眼看要出毛病,不如撤開轡頭,能夠跑過溝去更好,實在脫不過去,也隻好跟他硬拚一下子,反正不能叫他輕描淡寫把換命的東西得去。想著他向那少年道:“大哥,你瞧這道溝實在有點兒意思,裏頭的雪景,一定比外頭還厚還大,咱們撤一轡頭,看看這道溝,倒是有多長,你瞧怎麼樣?”

那少年道:“二弟你倒真有個摽勁兒,咱們出來,時候可不小了,越跑越遠,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回頭家裏該不放心了,依我說咱們趁早兒回去吧,勞人累馬的真沒多大意思。”

小孩兒道:“你覺得興盡了,我可還沒跑夠,好大哥,咱們就跑完一段兒,趕緊往家裏走,也晚不了多少。大哥,你先走,我在後頭跟著。”

那少年點點頭道:“好,可就是這一段兒,再多了我可就一個人回去了。”

小孩兒答應,才往起一領韁繩,沙沙兩聲響,那個漢子一匹馬已然杠在那兩匹馬前邊。小孩兒手往衣襟底下一摸,瞪眼問那漢子道:“嘿!你怎麼把我們馬道橫了?”

那漢子帶著笑聲兒道:“那我可不敢,不過我瞧你們兩個逛雪景逛得怪有意思,我是單人獨馬,顯著孤一點兒,我想跟你們商量商量,搭一伴兒一塊兒走,可不知道你們願意不願意?”

小孩兒還沒說什麼,那個少年雙手亂搖道:“這位大哥,我們是無事閑逛,什麼時候膩了,什麼時候就得回去,沒有準兒。你說跟我們一塊兒走,原沒什麼,多一個伴兒道兒上還可以多說些話兒也是好的,不過我們這一個閑玩兒,沒的倒耽誤了你的正事,所以不敢答應你,你要走你走你的,我們也許就不過這道溝了。實在對不過,對不過!”

那漢子聽了哈哈一笑道:“二位小朋友,幹脆我再跟你們說一句,你們可要實話實說,你們到底從什麼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身上一共帶了多少錢?要去幹什麼?你們要實話實說,別說一句瞎話,我可是好意,你們可不要錯想了。”

那少年不容小孩兒說話,便也笑著道:“這位大哥你的話錯了,我們實在是為逛雪景出來的,身上除去帶了一點兒零錢之外,任什麼也沒有,不知你這話是從什麼地方說起?對不過,我們可要少陪了!”說著一領轡頭,襠上一使勁,一揚手,叭的一鞭子,那馬橫著一衝,就往溝裏跑去。

小孩兒一見喊聲:“大哥慢一點兒,等等我。”叭的也是一鞭子,那馬一駁頭也跟著進溝去了。

那大漢長笑一聲道:“初生犢兒不怕虎,一會兒就該後悔不及了!”說著一勒馬頭,依然往原路跑回去了。

小孩兒馬走得慢,大漢兩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緊加一鞭趕上少年低聲兒道:“少爺,你瞧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少爺一邊跑著,一邊氣急敗壞地說道:“管他呢,反正不是好人,你看他問的話有一句是好意嗎?”

小孩兒道:“先我也疑心他沒有好意,可是方才他說什麼初生犢兒不怕虎,一會兒就該後悔不及了,也許他看出咱們什麼神氣,他是好意,也未可知。”

少年道:“什麼好意?這種年月,至親骨肉,恩養多年,還要插圈弄套兒、圖財害命哪,一個素不相識的生人,他能有好意?咱們趕緊走,能夠躲過去更好,躲不過去,今天就是我的末天了。”

小孩兒道:“不對,他要是有意和咱們過不去,他為什麼當時還不動手,他的馬比咱們馬快,怎麼倒會沒有來呢?”

少年道:“那一定是他看見咱們兩個人,他一個人怕弄不倒咱們,約人去了。我們還是得趕緊走,今天就是聽天由命吧!”說著叭叭又是兩鞭子,那馬便跟瘋了一樣,往前飛奔。

這時候雪已稍住,可是起了大風,風攪著雪,直往脖領裏頭灌,因為逃命的心急,也就顧不得了。跑了足有半個時辰,眼看溝越來越寬,地也越來越平,知道是離著溝口不遠了,又催了兩鞭子,一片沙沙聲,真像疾風快電一樣。少年心裏方自一寬,準知道一出了溝就是官道,再有什麼總比在溝裏好一點兒了,才說了一句:“好懸!”猛見馬前陡地一條黑影往起一躥,那馬四個蹄子便跟釘住一樣,不住在地上亂刨,嘴裏發出吽吽的響鼻兒,一任少年再加用力鞭打,它卻再也一步不進。小孩兒的馬這時候也平了,低聲向少年道:“少爺,你勒住了韁繩,恐怕要出蹊蹺。”說著從衣襟底下用力一扯,嗖的一聲,扯出一把背兒厚刃兒薄把兒短尖兒長錚光耀眼的折鐵刀來。才要往前催馬,前頭那條黑影已然如飛的一般,跑到了馬前,陡地往起一站,看身量也不過四尺來高,寬下裏倒有二尺七八,扁扁的一個身形兒,攔住去路,一聲喝喊:“來人站住腳步,有銀子有錢,快點兒拿出來,饒你們兩條狗命,如果舍命不舍財,管教你當時人財兩空!”

小孩兒一聽,連話都沒說,嗖的一聲,從馬上蹦了下來,一擺手裏刀道:“什麼人敢攔住小太爺去路?難道你吃了老虎心狗熊膽?要命的,趁早兒躲開,要是活膩了找死,你家小太爺刀子不認人,你就快快過來領死!”

那黑影兒聽了哈哈一笑道:“好小子,要價還價兒,接家夥!”往上一縱身,可沒看清他手裏拿的是什麼,雙手一晃,就奔了小孩兒麵門,小孩兒將手裏刀往上一削,就聽哎呀一聲,撲咚一聲,跟著哈哈一陣大笑。

要知又出什麼岔事,且看下回,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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