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媽喜歡做熏魚,我也的確喜歡吃,每一次,她都會問我,要什麼口味的,我都給她說做幾條沒有用八角醃過的熏魚,她也每一次都說好,可等真做好了,卻沒有一條是沒放八角的。
我媽會找各種理由搪塞過去:“全家人都喜歡吃放了八角的,就你嘴挑,給你一個人做了你也吃不完,媽從小就教你,做人不能那麼自私,隻顧自己,特立獨行是討不到好的。”
你看,我隻是讓她多做幾條沒放八角的熏魚,她就指責我自私,不顧家人隻顧自己。
她隻是隨口一問,我卻當了真。
後來我才知道這在親密關係裏叫作無效關心。
她不過是為了追求自我滿足感和對我的絕對掌控欲。
我記得還有一次,我因為流感被迫待在出租房裏。
我媽打來電話問我身體怎麼樣,我說能不能讓她幫我帶點降燒藥過來,我不太方便出門,結果她說什麼來著。
她說:“乖囡啊,我也不是不願意去,可是我現在走不開啊,你弟的球鞋還沒洗,他明天比賽上趕著用,還有你爹的飯還沒來得及做,我這一天天的忙得左腳打右腳,你多喝點熱水,退燒藥吃多了破壞免疫力,你把自己蒙在被子裏睡一晚也是一樣的,媽不給你說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別一天天地讓我操心。”
現在回想起來,多諷刺啊,可當時我真的以為她是在為我好,她是在關心我,於是蒙著腦袋睡了一晚。
我爸提著熏魚的手愣在半空,我也沒去接。
其實做熏魚的那天晚上我聽見了,聽見我媽給我爸抱怨:“她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是好事,可是要是當真什麼都依著她哪還得了,我現在還不是為她好,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講究的就是要在家裏三從四德,要是那麼有主見,回頭親家還要怪我們兩口子沒教育好她。”
聽聽,多偉大的母愛發言。
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對我指責、說教、攻擊,甚至連最基礎的表達都會受到無情的打壓,他們給予我的關心就像是一件濕透的棉襖,穿上冷,脫下也冷。
我最後還是沒有接過我爹手上提著的熏魚離開了這個壓了我二十四年的家。
我卡裏剩下的四十萬被成功轉到了我新辦的銀行卡裏,我把這些錢全部取出來付了一筆老破小的首付。
本來是想買新樓盤的,但是錢不夠,可我實在是太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一個月後,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得知我買房的消息,我媽終於按捺不住給我打了電話,依舊是毫無邏輯地指責和謾罵。
“你心眼兒是真多,全都算計到自家人頭上了是吧,給我們說銀行卡被凍了,結果轉頭自己就買了房子,像你這種連自家人都要算計的人,買了房也是要遭報應的。”
我吃著自己醃的熏魚,品著一杯紅酒,輕描淡寫道:“哦,那你說說我會遭什麼報應,是死爹死媽還是死全家啊?”
我媽被我咽了一口,我似乎都能想象到她氣得兩張鼻翼大開大合的樣子。
“我真是瞎了眼養了你這麼個沒孝心的玩意兒,我告訴你,你立刻把房子賣了,你一個女人,早晚都得靠男人,留著房子有什麼用,給你弟付首付才是正經事!”
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很可笑:“我的錢是靠自己熬夜趕方案做數據賺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說我不長孝心,那你長良心嗎,一顆心都歪成什麼樣了?你兒子買不起房娶不起媳婦兒那是他沒本事,是他自己不努力,不是我這個當姐的欠他的,你說我算計自家人?我算計誰了?我用自己的錢買自己的房,沒偷沒搶沒騙,倒是你,天天算計著怎麼把我的錢榨幹給你兒子!媽,論算計,我和你比還是自愧不如。”
我媽在對麵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吵完之後,一種巨大的悲傷再次籠罩上我,沒有憤怒,沒有委屈,甚至沒有恨,空氣裏隻剩下沉悶,將我壓得喘不過氣。
我以為這件事鬧到這裏已經夠難看了,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想要將我剝皮拆骨的決心。
當親情腐爛之後,完完全全的,十惡不赦的恨就會從糜爛的土壤裏滋生出來,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