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後,我的銀行卡一直就是交給我媽保管的。
她說:“乖囡,這錢媽先給你存著,你花錢沒個手腳,一個女人揣這麼多錢在身上也不安全,等過兩年,這錢攢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爹再給你添點錢付房子的首付。”
我那會兒光顧著感動,也沒多想,直接就將銀行卡交到她的手裏,密碼她是知道的,我的生日。
一直到今年的中秋。
我盤算著工作這麼些年,除去每個月我媽往我卡裏打的一千五的生活費,卡裏的錢少說也有八十來萬,就算不用她們出錢,也應該夠我在我們這個縣裏付一套房子的首付。
回家前,我想好措辭,打算找機會給她商量一下這事。
飯桌上,我媽就開始和我打太極:“楠楠,你說家裏哪樣不用錢,水電氣,生活費,你弟談戀愛的開銷,你爸的牌錢,還有大伯二伯幾家的人情送往,我和你爹就算再有家底也都不夠掏的。”
我算是聽明白了,合著全家上下的生活費都是從我的卡裏劃的錢。
可是我爹光是去年收的工地上的錢少說也有十來萬,我弟自己也上班,每個月有固定的薪資,憑什麼一大家子的開銷都要我來承擔。
我氣不打一處來,從桌子上站起來:“媽,你說過的,那錢是留給我自己攢來買房子的,你怎麼能——”
我媽一聽也急了,將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拍截斷我的話:“薑慕楠,你一個女孩子家,買什麼房,你買房以後哪個婆家還敢要你,我看你心裏是沒杆秤!還敢給你媽甩臉子。”
“花你點錢怎麼了,我們養你這麼多年,花在你身上的還少了?”
她用筷子用力敲著碗邊兒:“我不生你,你哪兒來的命賺錢,我還沒向你要你住在我肚子裏的租金,你倒先管我要房錢,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自私,隻想你自己買房,就沒想過為這個家多考慮考慮。”
好像一提到錢,我就會被扣上各種無端的罪名。
最開始是我媽覺得我花錢大手大腳,到現在又是說我自私不孝。
我的眼淚撲棱撲棱往下掉。
我爹開始當起了和事佬:“大過節的,你呀就別和你媽吵吵了,她張羅了一上午就盼著你和你弟回來吃頓飯。”
我媽一聽,也開始抹眼淚:“當年就是因為懷了她,我才沒了工作,如今多花了她兩個錢,她就對我這般發火,我生她還生出罪過了不是!”
我端著碗,眼淚一顆顆滴到飯裏。
我不記得那頓飯我最後是怎麼吃進肚子裏的,隻記得怎麼咽,都咽不下去。
飯後,我媽又順口提了一嘴:“你爹這個月要做結石手術,你的錢別忘了打到卡裏,我的恩情你不記也就算了,你爹的你總得還吧。”
我爹在飯桌下踢了我媽一腳:“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我努力對我爸擠出一個微笑。
我媽是改嫁的,我六歲時,她和繼父在一起,我七歲被她接過來,外人都說我爹是在幫別人養女兒,還誇他有格局,說養恩大於生恩,尤其是我媽,從小就變著法地告訴我,他能接受我不容易,以後要孝順他,不能被人戳了脊梁骨罵沒良心,等有了弟弟,她又說,要對弟弟好,才對得起我爹願意養我,凡事不要和弟弟爭,隻有弟弟好,才會有我一口飯吃。
以至於後來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會先讓給他,我拚命扮演著討好他們一家人的角色,才能勉強擠出自己的生存空間。
報恩,成了困住我童年的枷鎖。
直到我長大成人,我依舊會被這道無形的鎖鏈勒得喘不上氣。
我默默點頭,動身收拾碗筷。
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要為這個家盡孝,要懂得感恩,我甚至說服自己如果不是當年我媽把我接到這個家裏,我或許連上大學的資格都沒有,是啊,他們至少沒有因為我是女孩兒就忽視我。
但當我在屋外聽到我媽和我弟的對話時,卻如遭雷劈。
“誰曉得她哪一天會進我房裏來偷卡,與其被她惦記,不如先拿給你去付房子的首付,裏麵還有四十萬,後續她打在卡上的錢,用來還按揭。”
“這,不太好吧。”他雖然這樣說著,但還是默默接過了銀行卡。
“長姐如母,她給你買房天經地義,要是沒有她,我和你爹早就攢下錢給你買房了,這是她欠你的。”
這一刻我徹底清醒,原來,我媽一直都一筆一筆地在心裏默默記賬啊。
那些年在我身上花的每一筆投資,都成了她現在向我吸血的借口,可是我又有什麼錯,要不是她和別的男人亂生孩子,她的工作怎麼會丟,要不是她從我外婆身邊搶走我,我又何來欠他們一家子一說,憑什麼她造的孽要用我的一生去填。
我卡裏少說該有八十萬,現在隻剩四十萬。
早就夠還她當年花在我身上的錢了,其實仔細算下來,或許不超過二十萬。
我從小學到初中的生活費和學雜費不過五萬,衣服多是撿鄰居家姐姐不要的。
保送高中後,我一直都是拿的獎學金,等到了大學,他們給我出了六萬的學費,至於生活費,我一直以來勤工儉學,他們每個月給我五百。
畢業後,我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從此再沒伸過手問他們要過一分。
我以為隻要我一直扮演著乖巧懂事的形象,他們也會心疼我一下,可到最後換來的卻是趴在我身上厚顏無恥的吸血,還要反過來倒打一耙,說我欠他的。
可笑,實在是可笑。
我給我一位在銀行裏上班的朋友打去了電話,因為雙方的業務往來,所以他答應我可以先幫我把銀行卡凍結。
想用我的錢給你兒子買房子,做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