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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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翻了翻協議,沒說話,晏川才想起解釋。
“晏家高層對我離開五年非常不滿,我需要穩住他們,盡快掌握晏家的產業。讓沈家幫我背書,是最快的方法。
“沈家現在把聯姻的消息在全京城鋪開了。謹慎起見……我們隻能先離婚。”
聽起來好像沒有任何問題,晏川是被逼無奈。
但讓我們的婚姻給他的事業讓道,這是事實。
我將碎發撩到耳後,從桌下拿出另一份離婚協議。
“這房子是你交的首付,但是我們一起還的貸款,也算我們夫妻共同財產。
“離婚後房子歸我,女兒跟你,你看看內容,沒有問題就簽字吧。”
晏川卻沒接,聽完後眸中有一瞬慌亂。
“簌簌,我們離婚隻是暫時的!我知道你生我氣,難道連惜惜你都不要了?
“你說沈家兄妹來過,是不是他們又威脅你了,還是……”
“還是我收了他們的錢?”
我接著晏川的話說下去。
原來難過到極致,真得會讓人笑出聲,看著落地窗上映出的我的表情,可真是一團糟。
我不想糾結晏川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到底是我在他心裏本身就是這種人,抑或他隻想為自己離開找個更好的借口。
我用力摘下手上的戒指放在離婚協議書上麵。
情緒已耗盡了我所有力氣,但我仍盡量說清楚每一個字,不想再重複第二遍。
“在我這裏戒指可以是假的,但感情不行。
“晏川,我們結束了。”
睡一覺起來的惜惜看到晏川,又哭著鬧著要跟他去京城。
我趁機走了,不想聽晏川的理由。
這五年間,快兩千個日夜,他有無數向我坦誠的時間,有再多不得已,都不過是他想要獨掌局麵,自私的遮羞布。
等我再回去,晏川已經帶著惜惜離開。
桌上有他簽過名的離婚協議書,一筆一劃如刀似劍。
晏川還留下張字條,讓我等他。
我將字條團了團,扔進垃圾桶。
我要等的,不是什麼晏先生、晏總,隻是心係我和這個家的晏川,我已經不確定這樣的他是否真的存在。
7
晏川要跟我結婚時,曾遇到晏沈兩家阻攔。
他被關起來,在老爺子麵前一跪三天,仍然改變不了其要跟沈家聯姻的決心。
得知我險些出車禍後,晏川跟老爺子發了狠,強闖禁製,帶著一身傷出現在我麵前。
他輕輕擁著我,像是下定了決心。
“簌簌,我跟你去南城好不好?”
進福利院前,我從小和媽媽住在南城。
這裏的冬天不太冷,能回來生活,一直是我的願望。
晏川剛來不太適應。
他從晏家出來後,我們身上的錢隻夠租在低層,遇到回南天,看到滿牆的水珠晏川臉上第一次露出無助。
那時我懷孕五個月,晚上起夜踩到地板上的水滑倒,見血了。
晏川怕120趕不及直接抱著我到路邊攔車,他一聲聲安慰我讓我別怕,卻沒發現他自己雙手抖得厲害。
眼看沒有車肯停,他竟然衝到下一輛車前,伸開雙臂猛地跪在地上。
車主送我去醫院路上,一直罵他是瘋子。
直到我保住胎被推進病房觀察,才看到晏川的膝蓋蹭破一層皮,血肉模糊。
他拉著我的手,笑著說沒事時。
恍惚間,我對晏川成為我丈夫這件事有了實感。
那時我們什麼都沒有,隻擁有著彼此。
出院以後,晏川再沒敢睡熟過,聽到我有動靜,他會第一時間下床,擦幹地板上的水。他會在我腿抽筋時,打著哈欠堅持幫我熱敷。
到了第二天,晏川還要陪我下樓曬太陽,一轉頭,他自己靠著椅背就睡著了,有野貓跳上他的膝頭都沒有醒。
在南城的陽光裏,人們對冬天的感知是遲鈍的,好像有一整年的時間,都可以活得熱烈又燦爛。
唯獨今年秋天不同,風冷到刺骨。
晏川離開晏氏是假,跟沈靈不合也是假的,我隱約察覺晏川在準備一出大戲,那我是不是他排兵布陣的棋子?
我看著我的房子,這裏有惜惜長大的身高刻線,有我和晏川所有節日、紀念日的照片,我們一家旅行的照片牆,原本有些擁擠的家,忽然變得空曠了。
我把這套房子賣了,打算換成大一居。
我留下所有,隻帶走了完完整整的自己。
晏川在京城安頓好惜惜後,又單獨回來過,發現曾經的家早已換了主人。
他打不通我電話,就不停發信息想當麵跟我談談。
我說沒有時間,並非是托詞。
我確實收了沈回的支票,就當做精神補償,數字是我自己填的。
對他們來說不多,但剛好夠我開一家少兒雕塑體驗館。
別人口中的唐簌,是個拜金心機女,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勾引晏川。
沒人知道,我這輩子隻想活得簡簡單單。
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一份喜歡的事業,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
開業當天,第一個客人竟然是沈回。
8
他穿著西裝,是市麵上買不到的款式,胸口還塞著方巾,跟這滿室的泥土格格不入。
我整理著門口的花籃。
“你不必盯著我,我沒打算做什麼。”
我知道,晏川和沈靈的訂婚宴就在今晚,但我的人生已經變軌,不會再圍著京城的人與事轉。
沈回明顯不信。
他找了張工作台坐下,顯然是要把我盯死。
然而我一整天都很忙碌。
雕塑館開在幾個大型社區中間,能培養孩子的審美和動手能力,也算間接托管,比我預想得還要受歡迎。
好不容易能休息會兒,沈回又湊過來。
“唐簌,你何必這麼辛苦?你想要多少錢晏家給不起?”
我感覺這問題很好笑。
“在你們這些人眼中,我們是不是很像吸血蟲,一旦被粘上,必須要吸足了血,才肯鬆口?
“就連自尊和感情都可以拿來換錢,而我們不會受傷,不會痛,甚至連眼淚都沒有?”
我推開沈回,在他西服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泥手印。
“我知道五年前那場車禍是你們沈家,也許就是你沈回親手安排的,想讓我在錢和命之間做選擇,你們憑什麼?
“以後別再來插手我的人生。你的自大,真令我惡心。”
沈回什麼時候離開的,我沒有在意。
跟員工複盤開業首日的營收情況,又清點完消耗,走出雕塑館時街上已經靜了下來。
今晚沒有月亮,隻有星星三兩顆,孤獨而疏遠的懸掛在四周。
我忽然想到了遠在京城那場的訂婚宴,兩大豪門聯姻,必然喧囂熱鬧。
晏川回到他熟悉的階層,一定如魚得水。
他不用窩在南城的小房子裏對著我強顏歡笑,不用再扯一個又一個慌來遮掩行蹤。
走到便利店前,我甚至想起了沈靈當初那番話。
“唐簌,你以為晏川喜歡你什麼?或許每個人都會圖一口新鮮的空氣,但又有多少人會為之搬進森林?
“你這種人永遠不懂我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晏川早晚會離開你,我勸你做好心理準備。”
沈靈似乎知道些什麼,她還給我提了醒。
我卻偏聽偏信,認為她輸得不甘心。
不過,都過去了,各自回歸到自己的生活而已。
結賬時,我把酸奶換成了酒,回到家把自己灌醉,慶祝著人生又邁出一大步。
第二天被電話吵醒時,頭還疼著。
晏川嗓子都啞了。
“昨天宴會現場意外起火,老爺子被困在休息室,吸入了大量煙霧,他人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惜惜她……簌簌你千萬別急,老爺子因為喜歡惜惜一直帶她在身邊……”
轟!
我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