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環案
青囊居的小寡婦郎中郝凝嫣會治死人,還被富商胡家請去乘月山莊,醫治兩個死人的消息不脛而走。
然而當鄉民鄰人都來打聽熱鬧時,卻隻見青囊居緊閉的兩扇竹門,並一張寫著“三日後回返”,字跡清秀的字條兒。
——自然,郝凝嫣以“留下無人照管,恐怕到時候犯病有個三長兩短”的理由,還一同帶上了那個一直在醫廬“治病”的病秧子。
眾人嘖嘖稱奇,頗對那個來曆神秘,有一身怪本事的女子議論了一番。
好在流言都是越傳越變味道,後來在大嬸大娘口中,傳成了“青囊居的小寡婦郎中,被遠房親戚請去奔喪吃席。”
從此便無人詫異什麼了。
郝凝嫣和趙佇,以及胡府的一眾家丁,扶了離奇暴斃的胡氏父女棺木,來至乘月山莊時,天色已全然黑透了。
胡家經營香料生意,家業龐大,在數處名城重鎮,都有大小的宅邸與院落。
然而多數時候,胡家的老爺,便帶同家眷們住在這處清幽安靜,遠離車馬喧囂的山莊內消遣時日。
山道崎嶇,一路盤旋蜿蜒而上。胡府家丁尊郝凝嫣與趙佇是客,特令二人乘了原來胡小姐的那輛馬車在前,他們則護送著兩具棺木在後。
黑暗之中,山野茫茫,一片寂靜,但聞得馬蹄與車轍之聲,以及樹枝子不斷刮蹭著頂棚的刷刷聲,另有一輪明晃晃的山月,在馬車窗外死死地追逐著。
那條上山的大路為方便胡家家眷出行,鋪得已算是寬闊平整,然而夜間在這陡峭山間左彎右繞,每每一個急促的拐彎,總是驚得人汗毛一豎,幾乎疑心要跌入窗下那萬丈深淵中去。
據那些家丁們說,那乘月山莊,乃是胡氏老爺胡景泰,與夫人新婚未久時,在山間置下的別業,唯一的嫡女胡心玉,即那之前離奇夜半死於客棧的胡小姐,也是那時在此誕下的。
黑夜之下,遍山蒼翠成了一片霧融融的模樣,那乘月山莊依起伏山勢而建,如張翅俯臥於林間的巨大寒鴉,點綴著依稀的幾點燈火。
待離得近了,才看見圍牆起起伏伏,裏麵探出些樓榭屋舍的飛簷。
郝凝嫣隔著車簾,一眼就看見,那氣派的山莊大門門口,竟已然掛好了一排白色燈籠。
白色燈籠,難道——
馬車吱吱呀呀停下,郝凝嫣與趙佇下車近前,隻見門簷上亦掛了一重一重的白色的布幔——正是辦喪的模樣。
難道說胡老爺和胡小姐的死訊,這就已經已傳回府中來了不成?
郝凝嫣忽地又是一轉念:不,應當不是如此——這乘月山莊位於山腰,道路崎嶇難行,就算有人回去報信,應當也不過是前後腳到,這些白燈籠白布幔,斷不可能這麼快便掛得妥當。更何況,那燈籠上已熏了薄薄一層黑灰,顯然已經掛上去有一兩日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忽然間,郝凝嫣想到了一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莫非胡家府上,就是這兩日間,又有其他人死了?
鴻福等家丁急匆匆地擁去西角門,七手八腳地拍門,回應的隻有好一陣死寂。又叫了半晌,終於才有個年少小廝抹著鼻涕,縮縮唧唧探出頭來——他頭上纏了戴孝的白布。
“猴崽子,墨跡什麼,快進去通報啊,出了大事了。”在外的人回頭看看老爺小姐的棺木,都嚷起來,有人扯住他的領子。
“出什麼大事?家裏才是出大事了呢!”小廝扯著頭上纏的白布。
“怎麼,也有人死了麼?”
那少年小廝雙腿發軟,帶著哭腔拚命點頭,“死了,死了四個——四個姨奶奶,一個個的,一兩天內,都死了!”
“什,什麼!”
隻餘嗔目結舌的對視,和好一陣死寂。
終於,有人絕望地嘶喊出來:
“這是,撞見鬼了麼…….不,這府上是真的撞見鬼了!咱們,都快逃命去吧!”
郝凝嫣與趙佇默默對視一眼,都看得到對方眼底驚愕的神色。
黑夜下那片被樹叢掩映的山莊,古舊而幽邃,一眼望不到盡頭——
已經七個人了。
先是胡夫人於半年前去世,又是胡小姐與胡老爺,先後於同一晚,死於僅僅一街之隔的客棧與私宅,如今聽聞,連胡家的四位姨娘,也接連暴斃。
這座富家宅邸內外,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是什麼人下的手?
死了七個人以後……會不會有下一個?
如果有,那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
聽聞自家老爺也已身死的消息,掛滿白幡,本就一片沉悶的山莊,更騰起了說不出的驚懼恐怖之意。
偌大府中,沒了主事之人。一位老夫人年邁,怕是經不起刺激,誰都不敢去回稟,胡老爺另外幾個兒女也都還十來歲年紀,遭逢大變,隻嚇得在房中閉門不出。另有幾個管家執事,既沒了老爺,也不敢定奪。
最後還是有人喊“不如去請表少爺來!”,便有人飛奔出角門,上馬一溜煙去了。
乘月山莊上下混亂一片,各個都是人心惶惶,隻想著怎生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生怕下一個突然暴斃而亡的便是自己。
郝凝嫣與趙佇兩個陌生人來此,也無人顧上招呼理會,便任由得他們到處走動。
二人既得此便,索性便四下裏打探起虛實。
山莊依山而建,不比規整的四合院落,走在其中,但見左一處影壁,右一道圍牆,曲曲折折地沒有一處直路,在黑夜下辨不清方向,隻覺連環相套,沒有盡頭。偶爾有揣了錢財逃命的下人慌不擇路,從黑暗裏竄出來,猛地撞在身上。
山間的夜裏既寒又潮,風聲呼嘯,樹木搖晃得遍地都是影子。一些招魂的白幡,掛在那失修褪了牆皮的地方,偶爾驚跳般地一揚。
四下裏無人,兩人轉過一道影壁。影壁後是間偏廳。
偏廳的門雖大敞著,因是背陰處,月光絲毫照不進來,隻點著一盞昏黃的小小油燈,北風吹得一會明一會暗。
偏廳之內,白幔高掛,整整齊齊停放著的四口棺材。
——那棺材之內,大約便停放著胡府剛剛去世的四位姨娘。
郝凝嫣正猶豫著還要不要上前,忽然之間,隻聽見一片黑暗與死寂裏,傳來一陣“刷刷刷,擦擦擦”的細微聲響。
她抬頭凝神看去,竟發現本以為空無一人的靈堂裏,竟在黑暗的陰影裏,還蹲著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正處於孩童與少年的交界上,瘦弱的四肢蜷縮著抱住膝蓋,供著一條修長的脖子,麵龐很是清秀漂亮。
郝凝嫣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靈堂裏那個孩子,麵朝外蹲著,明明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他們兩個人,卻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無知無覺。
——他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地,手裏拿著一塊碎石,待在那一口口的棺材前麵既沒有悲傷也沒有害怕,隻是一刻也不停歇地在地上畫著些什麼,繼續發出一陣陣“刷刷刷”“擦擦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