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來癡
“是個天生的癡兒?”郝凝嫣詫道。
那小廝道:“是啊。聽說這小七少爺,長到兩三歲上,還連聲爹娘也不會喚。旁人叫他的名字連點反應也沒有,這不是癡兒是什麼?”
那婢女也接口道:“後來說是夫人不信邪,眼淚汪汪地捏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教他,及至年紀長大些,總算略能說幾字幾句的話了,可兩隻眼睛還是不會看人,隻知道低頭玩自己的,在那一坐就是四五個時辰,見了轉著的馬車輪子,就跟見了親爹娘一般要撲上去看,誰攔著他,就要發狂咬人打人呢。哎,也不知夫人懷那小少爺時,究竟是衝撞了了什麼邪祟。”
——果真是個癡兒麼?
郝凝嫣聽了那一仆一婢的話,暗自感慨——假若二人的描述並未誇大,那麼這位素未冒麵的胡夫人,也即那年少慘死的胡小姐之母親,當真是命途多舛,早年膝下無子嗣,遭夫君厭棄不說,還隻得眼看著夫君一房一房地納妾,在外沾花惹草。後來好不容易生下個兒子,又是這般天生的癡傻,想來胡夫人當時的心情與處境,說是天塌地陷也不為過了。
“那這麼看來,胡小姐的這個弟弟,是斷不可能當殺人凶手的了?”趙佇沉吟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一事,目光一凜道:“等等,你們方才說,你們那小七少爺,之前是因為什麼事便會發狂打人?”
“這……”那一仆一婢對望一眼,一時間張口結舌,對答不出。
“那孩子若是當真個癡兒,倒多半不會自己謀劃殺人,隻是——”趙佇目光明銳,手撫下巴,斷然道:“若有人摸準了他這一點,在背後暗中操控布局,專拿會使他發狂的物事刺激於他,使那孩子替自己殺人,豈不是又幹淨又隱秘?當真是好手段!”
“證據全無,還沒有一撇的事情,你倒是會浮想聯翩,還說得一板一眼起來了。”見趙佇在旁誌得意滿地分析推斷,郝凝嫣不以為然地橫了他一眼,“什麼背後有人操控布局,借刀殺人,說得如此頭頭是道的,莫非,你也經曆過類似之事不成?”
“那自然——”趙佇正要順口接話,忽然反應過來郝凝嫣這是揶揄自己,攤手瞪眼道,“拜托,我又不是癡兒。”
“咱們一直在外宅伺候著,關於那小少爺什麼的,還有老爺夫人的事,隻是聽得老爺與那窈姨娘閑來無事,說過那麼幾嘴罷了,旁的可真是一概不知啊。”那一仆一婢先時還答他們的話,後來麵對追問,最終也隻是將頭搖的撥浪鼓相似。郝凝嫣見確實再問不出什麼,便向趙佇道:“看來當真要查明此事,在這裏耽擱已然無用,還要另想辦法才是。”
胡家小姐外出就醫,卻於半夜離奇暴斃客棧,如今連其父胡老爺也在外宅之中同時遇害身亡,此事恰如一陣軒然大波。那些原本帶同胡小姐屍身來至青囊居的胡府家丁們,從郝凝嫣處聽聞連自家老爺竟也忽然死了,一個個都成了沒頭的蒼蠅,又驚又急,團團亂轉。有說要趕緊報官的,有說要趕緊回府稟報的,也有悄悄收拾了東西,這就要溜之大吉,生怕事情沾身的,隻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最後還是那帶頭的家丁鴻福先拿了個主意,令人去壽材鋪買了兩口上好的棺材,將胡老爺和胡小姐的屍身收斂了,要大夥對外隻說是老爺小姐忽然患了急病去世,暫且息事寧人,莫要再張揚出事端,又給那臨風客棧中知曉胡小姐去世的人送去許多銀兩,要他們一律說小姐便是病死的,封口不許再提。
一群下人們畢竟做不得主,隻盼著莫要惹禍上身,這便打點著準備行裝上路,又叫了車馬裝上棺槨,打算先將老爺小姐屍身送回府中,再作計較。
“自家老爺小姐死了,這夥人竟不想著報官,就這般息事寧人,運回去了事不成?”郝凝嫣隔著青囊居的竹籬,遠遠望著那群家丁手忙腳亂,吵吵嚷嚷地裝運棺槨,蹙眉道。
“怎麼可能報官?”趙佇雙手抱胸,將眉一揚道,“像這般的富商巨賈之家,有幾個家世清白,手上幹幹淨淨?估計背後沆瀣勾結的事情必是少不了的,若報了官,真的追查起來,牽扯出盤根錯節的事情,更是難以收場。有句民間的俗話不是叫…….叫作什麼‘采了人參帶出泥’……”
“你說的那句俗話,仿佛是叫做‘拔出蘿卜帶出泥’罷?”郝凝嫣打斷他,翻了個白眼道。
“那便是我記差了。這麼說來,蘿卜也和人參一般,是種在地裏,收獲時農人要拔的麼?嗨,反正蘿卜也是和人參差不多的物事,混著說不妨事。”
“誰告訴你人參是種在地裏要拔——”郝凝嫣剛欲爭辯,想到他素日的行徑又泄了氣,有氣無力地扶額道,“算了,不與你一般見識。”
二人正說話間,那家丁鴻福帶同烏泱泱的一群人圍了過來。鴻福甚是恭謹謙卑地拱了拱手道:“從前是小的們有眼無珠,竟不知郝醫仙你一個弱質女流,竟有如此的一手剖屍驗骨的神技,從前隻聽說,你這醫館裏,能給死人看病,卻想不到是這般的看法,實在是大開眼界。”
“我隻是一個孀居的寡婦,開一家小小醫廬行醫問藥勉強生計,受不起這樣的稱讚。”郝凝嫣想起這夥人此前前倨後恭,看人下菜的模樣,隻冷冷道:“有什麼事情,開門見山直說便是。”
“我家小姐,老爺死得蹊蹺,屍骨未寒啊。小的們都是一群下人,實在是六神無主,再沒了主意。”鴻福忽然撲通一聲,扯著郝凝嫣的裙擺跪下了,一使眼色,胡府的一眾家丁烏壓壓跟著跪了一地,“郝醫仙,趙公子既有如此本事,索性幫人幫到底,跟著我們回府盤桓數日,幫我們查明老爺小姐之死究竟是何等緣故,到時必然有重重酬謝。”
郝凝嫣蹙眉一扭身,不願受這大禮。不想鴻福等人拽著她的衣裙,涕淚橫流,甩也甩不開去。趙佇見狀,湊在她耳邊說道:“看來,這樁事已是徹底纏在我們身上,甩也甩不掉了。若要真的一查到底,還是非得去他們胡家府上一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