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丈夫甘星辰把蘇聯女專家卡捷琳娜帶回家住,天天圍著她轉。
我兩個孩子被她的洋貨收買,天天喊著要卡捷琳娜阿姨做媽媽。
我燙傷了胳膊疼得要命,全家人卻圍著她聽收音機,沒人理我。
甘星辰看都不看我一眼:“多大點事,抹點香油就好了,她皮實得很。”
金發碧眼的卡捷琳娜捂嘴輕笑:
“小孩子嘛,給他們點甜頭,就不知道誰是親媽了。”
我七歲的兒子甘致國抱著洋玩具嫌棄地瞪我:
“媽媽你怎麼什麼都不會做,連巧克力都做不出來!”
前世我從燙傷開始生病,高燒不退咳嗽不止,還要咬牙堅持做家務。
甘星辰和卡捷琳娜越來越親密,兩個孩子被她徹底收買,都嫌我房間有藥味不願進來。
最後我一個人躺在醫院病床上,體溫越來越高,意識越來越模糊。
我閉上眼睛那一刻,心裏滿是不甘和絕望。
再睜眼,我回到了那一天。
1
“嘩啦!”
一盆滾燙的玉米粥結結實實地扣在了我的胳膊上。
“哎呦!”
我疼得尖叫起來。
食堂師傅手忙腳亂地把我拉到水龍頭下用冷水猛衝。
“趕緊衝!趕緊衝!”
可胳膊上還是飛快地鼓起了好幾個亮晶晶的大水泡。
疼得我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我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昏過去的時候,我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
夢裏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燒得人事不省,嘴唇幹得像裂開的土地。
甘星辰就站在病房門口,正跟卡捷琳娜有說有笑。
他們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能聽見卡捷琳娜銀鈴般的笑聲。
他們就是不進來。
我的兩個孩子,甘致國和甘致華,在走廊裏趴在地上玩彈珠。
“病房裏都是藥水味,臭死了,我才不進去。”
甘致國把一顆玻璃彈珠彈得老遠。
“就是就是,咱們快點玩,玩完去找卡捷琳娜阿姨要糖吃。”
甘致華拍著手附和。
一個護士進來給我量體溫,搖了搖頭。
“燒得這麼厲害,家屬怎麼一個都不在?”
她給我掖了掖被角,“你自己要記得多喝水啊。”
最後,我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身邊連一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醒了醒了!”
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基地的醫務室裏。
醫生說我就是太累了,加上低血糖,讓我回去多休息。
回家的路上,我反複琢磨著那個夢。
每一個細節都那麼真實,真實得好像我真的親身經曆過一樣。
快到家門口,我碰見了正在院子裏曬玉米的鄰居李大嬸。
“星予,你這胳膊是咋了?”
李大嬸指著我纏著紗布的手臂。
“前兩天看你臉色就不好,可得注意身體啊。”
我腦子裏“轟”的一聲。
我突然想起來了,夢裏那場要了我命的大病,就是從這次燙傷後開始發作的。
我重生了!
我推開家門,看見甘星辰正拿著一張基地的平麵圖,指給卡捷琳娜看。
兩個人坐得特別近,他指指點點,講得眉飛色舞。
卡捷琳娜湊得很近,聽得一臉崇拜,時不時點點頭,提幾個問題。
甘星辰回答得格外耐心,聲音都比平時溫柔八度。
我的兩個孩子,甘致國和甘致華,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著卡捷琳娜帶來的蘇聯糖果。
花花綠綠的糖紙被他們仔細地鋪在地上,好像是什麼寶貝。
我回來了,他們連頭都沒抬一下。
我試探著開口。
“我胳膊燙傷了,疼得厲害。”
甘星辰頭都沒回,不耐煩地揮揮手。
“多大點事,你去廚房抹點香油就好了。”
反倒是卡捷琳娜,假惺惺地站起來,裝作關心地看了我一眼。
“呀,看著好嚴重,要不要用我的進口藥膏?”
甘星辰立刻擺手。
“不用不用,她皮實得很,這點小傷沒事兒。”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我一遍遍地回想前世。
就是這樣,我被他們一點一點地忽視,一點一點地消耗。
最後一個人孤零零地病死在床上。
我攥緊了拳頭。
這一世,我絕對,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覆轍!
我要為自己活一次!
2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五點就爬了起來,準備做早飯。
剛走到院子裏,就聽見卡捷琳娜的房間裏傳出了音樂聲。
她有一台特別精致的蘇聯產收音機,聲音清亮悅耳,正在播放著我聽不懂的歌曲。
甘致國和甘致華已經醒了,隻穿著小背心,就趴在卡捷琳娜的房門口偷聽。
兩個小腦袋隨著音樂一搖一擺,一臉陶醉。
我叫他們過來吃飯。
“等會兒!等卡捷琳娜阿姨這首歌放完!”
甘致國不耐煩地揮揮手。
“就是,這歌可好聽了!”
甘致華連頭都沒回。
卡捷琳娜直到九點鐘,才穿著一身絲質的睡衣,慢悠悠地從房間裏晃出來。
她的頭發上還卷著幾個發卷,看起來洋氣得不得了。
她看見兩個孩子,笑著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遞給甘致國。
又拿出一顆花花綠綠的奶糖塞進甘致華手裏。
“哇!巧克力!”
“是牛奶糖!好香啊!”
兩個孩子頓時高興得又蹦又跳。
我辛辛苦苦熬的小米粥,還有精心拌的鹹菜蘿卜絲,瞬間就被他們拋到了腦後。
甘致華捏著那顆奶糖,滿臉嫌棄地看著桌上的粥。
“這個比粥甜一百倍,我才不要喝那個沒味道的東西。”
甘致國也咬了一大口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對我嚷嚷。
“媽媽,你怎麼都不會做這種好吃的東西?”
甘星辰也被那台收音機吸引了,吃早飯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
飯後,他湊到卡捷琳娜身邊,讓她教自己怎麼調台。
兩個人腦袋湊著腦袋,手指碰著手指,擺弄了半天。
中午,卡捷琳娜又從她的行李箱裏拿出一個漂亮的鐵皮盒子。
她說這是蘇聯的午餐肉罐頭,盒子外麵印的全是看不懂的俄文。
她拿出一個專門的開罐器,哢噠幾下,就把罐頭打開了。
裏麵是粉紅色的肉,上麵還有一層像果凍一樣晶瑩剔透。
我們全家人,包括我婆婆,都跟沒見過世麵一樣圍著看新鮮。
我默默地炒了一盤白菜豆腐端上桌。
甘星辰嘗了一口罐頭肉,立刻對我炒的菜撇了撇嘴。
“還是這洋罐頭有味道,咱們自己做的菜也太素了,一點油水都沒有。”
下午,卡捷琳娜又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個金發碧眼的洋娃娃。
娃娃穿著藍色的小裙子,眼睛還會一眨一眨的。
甘致華一看見就撲了上去,抱著娃娃愛不釋手。
“這個比我的布娃娃漂亮一百倍!我要叫她安娜!”
甘致國也得到了一個紅色的鐵皮小火車。
隻要擰上發條,小火車就能嗚嗚地在地上跑起來,比他以前玩的泥巴車高級多了。
晚飯的時候,兩個孩子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新玩具,對我做的紅燒肉看都懶得看一眼。
甘星辰一邊吃飯,一邊不住地誇卡捷琳娜。
“卡琳娜,還是你帶來的這些東西好,瞧瞧這工藝,就是精細!”
我心裏酸得像喝了一壇子老醋,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畢竟,人家帶來的確實是好東西,是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兒。
晚上我收拾碗筷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聽到甘星辰在客廳對卡捷琳娜說。
“你看,孩子們都很喜歡你帶來的這些禮物。”
卡捷琳娜發出一聲輕笑。
“小孩子嘛,給他們一點甜頭,就不知道誰是親媽了。”
3
第三天,我還是跟往常一樣,天不亮就爬起來洗衣服。
院子裏,我把甘星辰那件沾滿油汙的工作服鋪在搓衣板上,使出吃奶的勁兒搓著。
卡捷琳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穿著睡衣晃到院子裏,看見我滿頭大汗的樣子,搖了搖頭。
“星予同誌,你這樣活得也太辛苦了,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愛惜自己。”
她伸出自己那雙保養得光滑細膩的手,在我麵前晃了晃。
“你看我的手,我從來不做這些粗活的,不然手很快就會變粗糙。”
她還好心建議我,也別起那麼早了。
“蘇聯的女性都非常注重保養,睡得太少,皮膚會老得很快。”
甘星辰正好從屋裏出來聽見了這話。
他看看卡捷琳娜那雙白嫩得像蔥白一樣的手,又低頭看看我因為長年累月泡在冷水裏而紅腫粗糙的手指。
他皺了皺眉,對我說。
“人家卡琳娜說得有道理,你看她的皮膚多好,就是因為會保養。”
我心想,也許我真的應該改變一下了。
第二天,我特意晚起了一個小時。
結果,早飯根本來不及做。
甘星辰和兩個孩子餓著肚子在飯桌前幹等。
甘星辰的臉黑得像鍋底。
“偷懶也要分時候!該幹的活兒你一樣都不能少!”
我婆婆李秀芬也從裏屋走出來,一臉不高興。
“星予啊,你這是跟誰學的壞毛病?咱們中國的女人,就講究一個勤快持家!”
卡捷琳娜正好聽到,捂著嘴輕笑了一聲。
“老太太,您的思想還是太保守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講究的是婦女解放。”
李秀芬被一個年輕的外國女人當麵說教,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可她是客人,婆婆又不好當麵發作。
沒想到,甘星辰居然還幫著外人說話。
“媽,人家卡琳娜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專家,她說得有道理,咱們是得跟上時代了。”
“砰!”
李秀芬氣得轉身回了自己房間,把門摔得震天響。
我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尷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中午,我想著少做點家務,讓自己歇歇。
可衣服不洗就堆成山,地不掃就落滿灰,飯不做,一家老小就得跟著我一起餓肚子。
晚上,我一個人偷偷在被子裏抹眼淚。
我發現自己好像怎麼做,都不能讓所有人滿意。
第二天,我還是天不亮就起來了。
卡捷琳娜看見我在院子裏忙活,又搖了搖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唉,真是沒辦法改變她這種根深蒂固的舊思想。”
4
周六一大早,我讓甘致國去把院子裏的落葉掃一掃。
又讓甘致華把自己昨天玩得滿地都是的玩具收拾起來。
甘致國剛拿起小掃把,卡捷琳娜就走了過來。
她蹲下身,親切地摸了摸甘致國的頭。
“小朋友,你知道嗎?在蘇聯,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是從來不用幹活的哦。”
她說完,又轉頭看向我,帶著一絲不讚同。
“星予同誌,蘇聯的小朋友都有專門的保姆照顧,從來不用做這些粗活。”
甘致國一聽,立刻“啪”地一聲扔掉手裏的掃把,跑到卡捷琳娜身邊。
“我也不要掃地了!卡捷琳娜阿姨說了,小孩子是不用幹活的!”
甘致華也跟著耍賴。
“對啊對啊!我的洋娃娃安娜都不用自己收拾玩具,憑什麼我要收拾!”
我板著臉,堅持讓他們把活幹完。
“這是在培養你們勤勞的好習慣。”
卡捷琳娜在旁邊搖著頭,像個教育專家一樣。
“星予同誌,孩子的童年應該是快樂的,不應該被這些家務活所負擔。”
甘星辰下班回來,兩個孩子立刻像找到了靠山,哭著跑過去告狀。
“爸爸!媽媽逼我們幹活!卡捷琳娜阿姨說了,我們這個年紀的小孩是不用幹活的!”
卡捷琳娜恰到好處地補充了一句。
“甘同誌,我覺得應該給孩子們一個自由成長的空間,太多的約束,不利於他們創造力的發展。”
甘星辰聽了,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人家卡琳娜是專家,受過專業教育,懂兒童心理學,你就別在這裏瞎指揮孩子了!”
第二天,甘致國拒絕自己疊被子。
“卡捷琳娜阿姨的床從來都不疊,為什麼我要疊?”
甘致華也不肯自己穿衣服,非要我幫她穿。
“在蘇聯,小孩子都有人伺候穿衣服的!”
我試圖跟他們解釋,這是在鍛煉他們的自理能力。
甘星辰卻不耐煩地訓斥我。
“你的思想真是太落後了!要多學習人家先進的教育經驗!”
卡捷琳娜還天天給孩子們講蘇聯小朋友的生活有多幸福。
有吃不完的巧克力,有玩不完的新玩具,還從來不用幹一點活。
兩個孩子聽得眼睛裏直冒光,開始對我,對這個家,對中國的一切都充滿了嫌棄。
他們覺得我的教育方式太嚴格,太土氣了。
甘致華甚至抱著她的洋娃娃,對我說。
“我長大了要去蘇聯,那裏的小朋友才叫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