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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陪蕭翊的第十年，我決定回廣寒宮了。

隻因我是玉兔下凡，天生好孕。

蕭翊便九次親手剖出了我腹中的胎兒，搗碎成末，為他心愛的貴妃續命。

“玉兒，反正你這麼能生，犧牲幾個孩子做藥引又如何？”

“能救婉清一命，也算是給你這隻兔妖行善積德了。”

“朕答應你，等你下一次懷孕，一定讓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

後來臨盆，我難產痛了三天三夜。

卻聽見宮人小聲議論：

“陛下為了讓貴妃先誕下皇長子，不惜給皇後施針封脈，拖延生產。再這樣下去，孩子會活活憋死啊！”

“那又如何，反正皇後就是個怪物，肚子裏的死胎也不差這一個。”

“不若我們打個賭？賭皇後下次懷孕是什麼時候。”

沒有下一次了。

過完人間最後一個中秋，我就能做回天上那無拘無束的玉兔仙子。

聽說那位桀驁不馴的人間帝王，卻在一夜白了頭。

......

宮人的議論聲猶在耳畔，我咬著唇，痛到幾度暈厥。

模糊間聽見通報，說是陛下來了。

“皇後在哪？”

暗色龍袍的男人麵容冷峻，嗓音帶著一絲急切。

我的指尖動了動，心底沒忍住升起期盼。

也許蕭翊沒忘記對我的承諾。

腳步停在床榻邊，我費勁地睜開眸子，對上一道幽深中透著不忍的視線。

這眼神我太過熟悉，怔愣兩秒，無盡的悲哀湧上心頭。

“來人，把皇後抬去朝陽宮。”

宮人們麵麵相覷。

“可是娘娘正在難產中，這樣做恐怕會使胎像不穩......”

蕭翊垂下眸，看了我一眼。

就一眼。

“貴妃小產，急需藥引補身體。”

所以胎像穩不穩的，根本無所謂。

他本來就沒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誰要是誰動作慢了，提頭來見朕！”

宮人們不敢耽誤。

我忍受著路上的顛簸，小腹墜痛，冷汗涔涔。

兩炷香的時間後，終於到了朝陽宮。

沈婉清慵懶地倚在貴妃榻上。

“陛下。”

她柔柔弱弱地咳嗽了一聲，纖細的手指揪著蕭翊的龍袍袖口。

裝模作樣問：“玉兒姐姐會不會疼啊？”

蕭翊沒有看我。

他正專注地攪拌著金碗裏的藥湯。

“妖物，哪知疼痛。”

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進我的心臟最深處。

當初，也是在這座宮殿裏，他捧著我的臉虔誠說：

“玉兒，就算你是妖，朕也愛你。”

那時我信了。

蕭翊拿起佩劍，動作熟練得令人心寒。

當他冰涼的指尖觸到我的腹部時，我終於忍不住顫抖起來。

“不要，蕭翊，求求你......”

我艱澀地開口，“這個孩子都已經要出生了，他馬上就能親眼看一看這個世界了......”

蕭翊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

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垂，說出的卻是最殘忍的話：

“別怕，玉兒。”

“你是兔妖，天生易孕，不差這一個孩子。”

刀刃劃開皮肉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樹梢上。

但疼痛卻是尖銳的，從腹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恍惚間，我聽見一聲極細微的啼哭，像是初生的小貓在叫。

但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沈婉清發出滿足的歎息：

“陛下，這月份大些的藥引果然更有效，妾身覺得好多了。”

蕭翊的聲音立刻柔軟下來：

“有效就好。”

“下次便讓她多懷些時日再來取藥？”

我蜷縮在血泊裏，神色麻木。

殿外正在下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琉璃瓦。

我忽然想起月老送我來人間時說過的話：

“玉兔，你前世欠他一命，需今生償還。”

那時我天真地問：“要怎麼還？”

月老捋著白胡子笑，“等他真心愛上你，便是還清了。”

可沒人告訴我，若是他永遠不愛我，這場報恩會不會永無止境。

更沒人告訴我，償還的方式會是這樣一次次剜出骨肉，直到心死成灰。

“娘娘......”

貼身宮女小翠怯生生地上前。

用溫熱的毛巾擦拭我額頭的冷汗。

“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我借著她的力道撐起身子，腹部的傷口還在滲血。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瓷片上。

回到寢宮，我對著銅鏡解開衣帶，輕輕撫摸著小腹上那道新的傷疤。

這是第十次了。

我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窗外，一輪明月正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今天是八月初十，還有五日便是中秋。

廣寒宮裏的桂花，快開滿枝頭了吧。

我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