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過半百，終於熬到女兒出嫁，孫子上學，我鼓起勇氣問老公。

“四十年前，你答應我的環球旅行還算數嗎？”

老公皺了皺眉。

“錦若，一把年紀就別再無理取鬧了。”

女兒也對我嗤之以鼻。

“媽，家裏還有那麼多用的到錢的地方，聽話，少想那些有的沒的。”

可當天晚上，我就從老公手機上看到飛往馬代的機票。

一共五張，老公的、女兒的、女婿的、孫子的和妹妹蘇若雲的。

日子就在七天後。

我呆楞在原地，心臟一陣刺痛。

七天後，我替他們收拾好所有行李，將他們送到機場。

登機前，女兒囑咐我。

“媽，你好好看家，等我們回來給你帶土特產。”

妹妹笑著攬住老公的胳膊，孫子也屁顛屁顛跟在他們身後。

目送他們離開後，我轉身撥通了房產中介的電話，賣掉了家裏的別墅。

這遲了四十年的環球旅行，我自己給自己。

……

“錦若，不是我說你，你今年也六十多了，又不是小姑娘，瞎折騰什麼環球旅行？”

“人家若雲出去是為了追去藝術，你個家庭主婦，身上全是油煙味，懂什麼是藝術嗎？”

老公林培軍將手中的竹笛放到一旁，歎了口氣。

“再說了，閨女剛懷二胎，耀祖馬上就要上學，家裏那麼多需要錢的地方。”

“可若雲呢，她至今未婚，無牽無掛，你倆根本就不是一樣的人！你難道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毀了整個家嗎？”

話音剛落，女兒也跟著附和。

“爸說的沒錯，現在正是困難時期，每個人都要緊衣縮食。”

“況且，你年紀大了，身體也不行了，在家安享天倫之樂不好嗎？出去一趟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又要浪費錢……”

搓衣服的手頓住，洗衣粉順著冰冷的水流進被凍傷的裂口，痛的我倒吸一口涼氣。

忍痛衝洗完最後一件衣服，我將凍得發紫的手含進嘴裏緩解疼痛。

孫子拿著一把玩具槍抵住我的後腰，厭惡道。

“姥姥大壞蛋，打死姥姥！”

“我才不要姥姥跟著我們出去玩，她渾身臟兮兮的，還有一股臭味，同學們都笑話我！”

“我要小姑姑陪，小姑姑香香軟軟的就像小蛋糕一樣，還會給我買好吃的零食！”

孫子的聲音突然啞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低下了頭。

周圍陷入一片安靜，過了許久，林培軍才猶豫著開口。

“錦若，童言無忌，你別放在心上。”

“耀祖還小，我肯定會好好批評他的！”

說著，他揚起手就要往孫子身上打，孫子卻順勢躺在地上，又哭又鬧。

“小姑姑到處飛是為了藝術，是有追求有理想的人，爸爸媽媽整天上班是為了養活我們，也是有用的人！”

“姥爺您吹竹笛子是為了修養心性，隻有姥姥整天好吃懶做，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這明明是姥爺您告訴我的，怎麼現在又不讓我說了？”

孫子的話像一顆炸彈打破了安靜，所有人都不動聲色的斜睨著我，林培軍的臉更是難看的要命。

我呆愣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臉紅得發燙。

一時語塞，我麻木轉身將衣服一件件晾在陽台上。

做好一切，我才沉默著走進房間。

坐在晃動的單人床上，我低頭看著滿是傷口和老繭的手，心裏第一次產生動搖。

每天五點起床，六點買菜，七點做好全家人的早餐，八點送孫子上學，九點收拾家務，十點開始準備午飯，日複一日從未中斷。

腳上的布鞋早已開裂，我縫了又縫，補了又補，始終舍不得換個新的。

可這麼多年的辛勤付出，到了他們嘴裏，竟成了好吃懶做亂花錢。

我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肚子上因刨婦產留下的醜陋的傷口，隻感覺心痛到難以呼吸。

“你媽年輕的時候就小心眼，總喜歡和若雲比。”

“有些時候，人要學會認清自己，本來就不屬於你的東西，又何必強求呢？”

“與其假辛苦，還不如踏踏實實做點實事，大家還能記著點她的好。”

說罷，客廳傳來竹笛聲。

我知道林培軍的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我痛苦地蜷縮在床上，絕望地閉上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該如何認命。

門鈴突然響起，緊接著傳來林培軍欣喜的聲音。

“若雲，你怎麼來了？”

“也不提前說一聲，你看這家裏亂成這樣。”

蘇若雲笑著說。

“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幹什麼？我這次來也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嘛！”

孫子也激動地尖叫出聲。

“小姑姑，你可算是來了，我好想你！”

外麵熱鬧非凡，林培軍忙著端茶倒水，臉上的褶子都高興地皺巴在一起。

蘇若雲掃了幾眼問道。

“姐姐呢？怎麼沒看見她出來？”

林培軍停下手中遞水果的動作，冷哼一聲。

“又在哪鬧脾氣，非要說什麼環遊世界，真是越老事越多。”

蘇若雲也跟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我挺羨慕姐姐的，有這麼美滿的家庭，我要是她啊，恨不得天天守在家裏，那還想著往外跑。”

“不過姐夫你也別怪姐姐，畢竟她從小就比較自私，小時候有我包容她，現在就得靠你們了。”

提到這個話題，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或許是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女兒連忙打圓場。

“別說這些影響心情的話了，小姨難得來一趟，不如我們就出去吃吧！”

林培軍也表示同意。

“可不是嘛，大藝術家忙中抽空拜訪，真實讓我們受寵若驚。”

兒子也跟著歡呼。

“太好了，終於不用吃姥姥做的飯了，小姑姑簡直我的幸運神！”

一家人其樂融融，手挽著手離開了家。

房門被重重關上，從始至終都沒有人想起問我一句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