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顏頭痛欲裂,仿佛有斧子在她頭顱內一下一下地劈砍。盡管如此,她仍然感到一絲慶幸——她還活著。幾分鐘前,她已經反複確認了這個事實。
周圍的環境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她正蜷縮在自己的甲殼蟲車裏,就在隆裕廣場B2層的停車場。幾分鐘前,她趴在方向盤上,不小心壓響了車喇叭,把自己吵醒。停車場的安保人員已經走了過來,認出了這輛熟悉的甲殼蟲,臉上的不耐煩被關心取代,但又不敢打擾,隻是站在車門外不遠處。
賀錦顏看了保安一眼,目光穿過他頭頂,落在了不遠處的電子計時器上。上麵顯示的年份讓她的心猛地揪了起來,心跳加速,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一樣。
她按下車窗,聲音有些顫抖:“計時器沒壞吧?”
保安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回頭看了看:“沒壞啊。”
賀錦顏心中湧起一股喜悅。她要去見父親。就在一天前,她接到哥哥的電話,電話中的聲音疲憊而沉重:“賀錦顏,你還要頹廢到什麼時候?立刻給我滾回來,爸爸進了急救室,醫生說,可能醒不過來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怎麼上的飛機。飛機上的燈光昏暗,機身震蕩,人聲嘈雜,尖叫哭泣謾罵,她都沒有聽見。她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要去見父親。
而現在,她竟然回到了五年前。賀錦顏立刻發動引擎,倒車,換擋,一打方向盤,甲殼蟲車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馳而出。
她的父親現在應該在哪裏?按照他的習慣,應該在和平飯店的辦公室。賀錦顏知道,最穩妥的辦法是先打個電話確認一下。但她不敢,她害怕電話那頭不是那個熟悉了二十多年的聲音。她要親眼去看。
盡管頭痛難忍,但這反而讓她感到高興。不是說在夢中感覺不到疼痛嗎?
隆裕廣場與和平飯店都在同一條馬路上,但一個在西頭,另一個在東邊,靠近外灘。賀錦顏把甲殼蟲車開出了賽車的速度,最後看到和平飯店那個熟悉的老式轉門時,車輪不小心擦到了路邊的馬路牙子。
她等不及泊車,抓起手提包,推開車門,就狂奔起來。她的狀態近乎瘋狂,哪裏還有當年賀四小姐的淑女樣子?
進了電梯間,她的手指拚命按動著樓層按鈕。以前讓她讚歎的老式電梯,此刻卻讓她急得心如火燒。終於到了樓層,不等電梯門完全打開,她就側身出去,穿過回廊,不顧秘書的詢問,猛地推開了父親辦公室的門。
抬眼望去,父親正端坐在老式辦公桌後,鼻梁上架著老光鏡,此刻正從眼鏡上方看過來。
賀錦顏渾身一軟,斜斜地倚在了門上。賀毅庚原本想訓斥女兒幾句,但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取下老光鏡,從辦公桌後繞了過來:“錦顏,怎麼啦?你怎麼哭啦?”說話間,他已經到了賀錦顏身前。
賀錦顏撲進了父親的懷裏,痛哭起來。賀毅庚雖然心急,但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轉身把女兒帶進門裏,關上門,輕輕地拍著錦顏的背,讓她在自己懷裏痛哭發泄。
等到哭聲漸漸變小,賀錦顏才回答:“沒什麼,就是想爸爸了。”
“胡說,早上一起吃的早飯。”
“真的。”對您來說,確實是這樣,可是在錦顏,已經是五年了。
“真的才有鬼呢。”
“我頭疼。”不知道該怎麼說,錦顏隻好發嗲。
賀毅庚摸了摸女兒的頭:“好像有點熱度。爸爸讓柳醫生過來一下。”
“不要。大概有點兒感冒了,不看兩星期,看了十四天。”賀錦顏這會兒隻想賴著父親。
“亂講。”賀毅庚雖然這樣說,但還是退讓了,不再追問女兒,“到裏麵休息室裏去躺一會。等下若還是不好,就讓小柳過來。”
賀錦顏醒來時,頭痛已經消退,她躺在父親辦公室的休息室裏,陽光透過高窗上的五色玻璃灑進來,斑駁陸離地映在紅木雕花衣櫥上。她凝視著那些光斑,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賀毅庚的辦公室是一個套間,外間辦公,裏間休息,中間隔著一扇門。此時,門微微敞開,透出一絲縫隙,這是父親擔心她在休息室裏叫人時外麵聽不見。套間裏靜悄悄的,隻能隱約聽到父親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聲音。
賀錦顏心中突然湧起一陣不安,她走到門邊,輕輕推開門,看到父親正專注地工作。賀毅庚注意到了女兒的動作,抬頭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起來了怎麼也不說話?頭還疼嗎?”
賀錦顏走到父親身邊,蹲下身,把頭擱在父親的膝上,聲音低沉而含糊,“不疼了。就是不想動。”
賀毅庚摸了摸女兒的額頭,確認她已經沒有發熱。他知道女兒有心事,但她不願意說,他也不再多問,“錦顏,你嬸嬸剛才打電話來,說你約了她,又沒去,也不接電話。小輩可不能這樣,等下給嬸嬸道歉去。”
“哦。我約了嬸嬸?幹什麼?”賀錦顏有些困惑。
“你這孩子,昨天晚飯前不是說你們一起去挑WhiteDay的禮物嗎?”賀毅庚提醒道。
賀錦顏感到太陽穴突突地跳,WhiteDay,白色情人節,怎麼會?她記得五年前,正是這個節日,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天,她被人陷害,從此名譽掃地,父親不得不將她送到國外。從那以後,她渾渾噩噩,不知歲月,直到接到哥哥的電話。
“現在幾點了?”她問。
“四點了,要不,你再歇會兒,等爸爸一起回去?”賀毅庚說。
賀錦顏的思緒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白色情人節,那天,她在商場裏,薛依婷突然倒在她麵前,甄柏滿臉失望地離她而去,隻留下一個背影。那一刻,她的心徹底碎了。
她感到一陣寒意,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賀毅庚注意到了女兒的異樣,關切地問:“錦顏,你怎麼了?”
“剛剛起來有點冷。”賀錦顏輕聲回答。
“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賀毅庚一邊責備,一邊將一件披肩披在女兒肩上,然後按下通話鈕,讓秘書送杯熱茶進來。
賀錦顏依偎在父親身邊,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暖和寧靜,她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哪怕隻是一會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