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出生,對我父母而言,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他們是那個年代典型的“鳳凰男”與“孔雀女”的結合。爸爸張富貴,農村出身,靠著一股狠勁和精明的頭腦,在城裏站穩了腳跟。媽媽李鵑,城裏長大的姑娘,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這個她認為有無限潛力的男人。
他們白手起家,從一個街邊的小炒店開始,沒日沒夜地幹。
懷我的時候,是他們最艱難的日子。店裏生意剛有起色,資金周轉不開,爸爸甚至動過讓我媽把我打掉的念頭。
“現在養個孩子多費錢!等咱們的連鎖店開起來,再要也不遲!”
是我媽,固執地保下了我。
可這份固執,卻在生我那天,被撕得粉碎。
難產,大出血,剖腹產。
醫生從她肚子裏把我拖出來的時候,據說腳是先出來的。
爸爸聞訊從飯店趕到醫院,滿身油煙味,第一句話不是關心我媽,而是對著產房門口的護士破口大罵:“草!懷個孩子還能倒著出來?老子他娘的是倒著搗鼓你來著?”
手術的錢,是爸爸低聲下氣跟親戚朋友湊的。那份屈辱,後來都被他一筆一筆記在了我的賬上。
而我媽,從此留下了一道十幾厘米長的、醜陋的疤痕,以及對我深入骨髓的怨恨。
她覺得,是我這個“喪門星”毀了她的身體,讓她在最關鍵的創業期拖了後腿,讓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羞辱。
我的名字,張多多,是當時幫他們起家的一個貴人給起的,寓意“多福多壽”。
但我後來偷聽到,我媽原本想給我取名叫“張招娣”。
我們家的日子,在我五歲那年,鳥槍換炮。
爸爸的餐飲連鎖搭上了時代的快車,生意越做越大,家裏從筒子樓搬進了市中心的大平層,後來又換了帶花園的別墅。
爸爸穿上了阿瑪尼,戴上了勞力士,成了別人口中的“張總”。媽媽也脫下了圍裙,穿上了香奈兒,成了美容院和奢侈品店的常客,名正言順的“張太太”。
然後,在他們事業最頂峰的時候,我妹妹張芊芊出生了。
順產,八斤六兩,白白胖胖。
她的出生,像一場盛大的慶典。滿月酒辦在了全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賓客如雲。
爸爸抱著她,滿麵紅光地對所有人炫耀:“還是生女兒好啊,貼心小棉襖!你們看,這孩子多會挑時候,一落地,我們家公司的股票就漲停了!這是我們家的福星啊!”
那一刻,我站在角落裏,看著被眾星捧月的妹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什麼叫“雲泥之別”。
妹妹是“福星”,那我呢?
我是那道醜陋的疤,是那段屈辱的記憶,是他們成功路上一個不願被提及的、尷尬的汙點。
從那天起,他們的愛,就像陽光一樣,精準地繞過了我,將所有的光和熱,都傾注在了妹妹身上。
妹妹有最新款的芭比娃娃,我隻有寫不完的習題冊。
妹妹上的是最貴的國際幼兒園,學馬術和鋼琴,我上的是離家最近的公立小學,因為媽媽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早晚要嫁人。”
妹妹的房間是粉色的公主房,堆滿了毛絨玩具和漂亮裙子。我的房間是最小的書房改的,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書桌。
家裏請了保姆,但所有的家務活,媽媽都點名讓我做。洗碗、拖地、洗全家人的衣服。
她說,這是為了鍛煉我,讓我“憶苦思甜”,不要忘了我們家是怎麼苦過來的。
有一次,爸爸生意夥伴的太太來家裏做客,看到我粗糙的手,好奇地問:“張太太,您家多多這手,怎麼跟個小保姆似的?”
我媽立刻笑著把我拉過去,撫摸著我的手,語氣裏帶著一種炫耀般的自嘲:“哎呀,你不知道,這孩子天生就是勞碌命。不像我們芊芊,那手嫩得跟豆腐似的。我就是想讓她多幹點活,沾沾芊芊的福氣。”
客人在一旁尷尬地笑著附和。
而我,像個被公開展示的展品,羞恥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