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低頭看了一眼隨身的畫材包,身份證、準考證一應俱全,夾層裏還有早上出門時我媽塞給我的幾千塊錢,說是“考試期間的營養費”。現在想來,這更像是最後的遣散費。
行李箱裏塞滿了我的四季衣物,胡亂地堆砌著,看得出收拾行李的人內心有多麼急躁。
我草草翻看了一下,合上箱蓋,拉著它,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車站。
既然那個名為“家”的茶館不再歡迎我,那便不回了!
我買了一張南下的火車票。那座城市有全國最活躍的藝術區和最多的畫廊,我想去那裏碰碰運氣。
全程近兩千公裏,高鐵要八小時,票價近千元;而普快列車需要二十多個小時,硬座票價不過兩百多。
我攥著那幾千塊錢,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拎著沉重的行李箱,擠在充滿汗味和泡麵味的車廂裏,我全程不敢熟睡。
每當有人經過,我都會下意識地抱緊我的畫材包,那裏有我最珍貴的畫筆和速寫本。車廂裏大多是結伴出遊的學生和返鄉的務工人員,他們的喧囂與我的孤寂形成了鮮明對比。
火車到站時,我的雙腿已經浮腫,腦子裏依舊嗡嗡作響。
在這二十多個小時裏,我的手機一片沉寂,沒有一條來自父母的消息。
我,林晚,仿佛真的成了一個被家庭拋棄的孤兒。
南方的城市潮濕而溫熱,藝術區的氛圍自由而熱烈。招人的設計工作室和畫廊很多,我憑借著自己紮實的繪畫功底,很快在一家小有名氣的設計工作室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包吃包住,雖然薪水微薄,但至少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藝考成績公布那天,我特意請了半天假,躲進一家網吧。
當屏幕上跳出“專業全國第三”的字樣時,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考上了,考上了那所我夢寐以求的藝術殿堂。
處理完錄取通知書郵寄地址的修改,我鬼使神差地登上了許久未用的QQ。
一上線,消息提示音便瘋狂地閃爍起來。
班主任發來賀電,激動地問我什麼時候回校參加畢業畫展的開幕式。
同學們也發來各種祝賀和詢問。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早已更換了手機號碼,他們聯係不上我,隻能在QQ上留言。
我查了一下日期,畢業畫展早已結束。
班級群裏,同學們分享著畫展上的照片和視頻,他們在自己的作品前笑得燦爛又張揚。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沾著墨漬的舊T恤,麵無表情地關掉了群聊。
我的青春,似乎被強行按下了快進鍵,跳過了所有值得慶祝的章節。
在一堆消息中,一個陌生的QQ頭像執著地閃動著。
“晚晚,我是爸爸,你還好嗎?”
“你現在在哪裏?手機號怎麼換了?”
“你媽病了,你不打算回來照顧她嗎?”
這對夫妻,能不能有點新鮮的借口?我媽把我趕出家門,我爸林建軍會一無所知?
他現在喊我回去,無非是茶館裏免費的勞動力不夠了,需要我這個“大小姐”回去端茶倒水,或者,又是他那個鄉下的侄子要錢了。
如果說我媽是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冰山,那我爸就是那個不斷在她腳下添柴加火的人。
從我記事起,他就沒停止過從茶館的賬上“挪用”資金。
每個月的利潤,他總有各種名目寄回老家,剩下的才將將夠他自己的揮霍。
他的一顆心,全撲在他那個被寵上天的侄子身上。
我這個親生女兒,倒像是阻礙他家族興旺的絆腳石。
我沒有回複,直接將這個QQ號拖進了黑名單。原生家庭就像一把鈍口的鋸子,在我的心上來回拉扯,留下滿目瘡痍的傷口。
還沒等我傷感多久,工作室老板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語氣急促:“林晚,有個大單子,客戶指定要手繪稿,趕緊回來加班!”
我用力抹了把臉,迅速離開了嘈雜的網吧。
或許我媽說得對,二十歲了,我必須靠自己謀生了。
那高昂的學費和在一線城市的生活費,都還沒有著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