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門關上了,卻沒擋住外麵的聲音。
高偉的聲音帶著壓不住的興奮:
“爸,媽總算鬆口了!趕緊聯係柳阿姨,商量下一步怎麼辦?”
高婷的語調輕快:
“就是!媽早該想通了。柳阿姨那邊資源那麼多,以後咱們家……”
我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外麵的聲音像針一樣紮進來。
四十年的家,一下子冷得像個冰窖。
……
第二天一大早,敲門聲就響了。
是鄰居張姨。
她提著幾根剛買的油條,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靜姝啊,昨天……沒事吧?我在小區群裏都看到視頻了,老高他又……”
她話沒說完,高鴻儒穿著睡衣從臥室出來,臉色立刻沉下來。
“老張,我們家的私事,不勞你費心。”
張姨是個直性子,沒被他嚇住:
“老高,你這話不對!靜姝跟你吃苦受窮一輩子,現在你說離就離?還八字不合?你這搞國學的,怎麼也信這套?”
高鴻儒像是被踩了尾巴,聲音猛地拔高,手指頭都快戳到張姨臉上:
“你懂什麼!這叫天命!天命不可違!你知道什麼叫相克嗎?再跟她在一起,我就要倒大黴了!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張姨臉上。
我下意識想拉架,習慣性地張嘴:“鴻儒,你別這樣,張姐她也是好心……”
“好心?”一個溫柔帶笑的聲音插進來。
柳清漪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站在門口,穿得跟出席發布會似的。
她輕輕挽住高鴻儒的胳膊,看似打圓場,話裏卻帶著刺:
“鴻儒,別動氣。張姐也是關心則亂,畢竟……她可能不太理解您這樣的文化人追求精神層麵的契合和天命難違的無奈。”
她說著,目光略帶憐憫地掃過我,又笑著對高鴻儒說:
“說起來,當年要不是我父親固執,非逼我出國,我們也不至於錯過這麼多年。好在,命運終究是讓我們重逢了。”
高鴻儒聞言,臉上浮現出感慨和滿足交織的神情,當年的他是窮小子配不上,現在的他終於跟柳清漪被人稱讚般配了。
她看向我,笑容得體,眼神卻像刀子:
“靜姝姐也是,一輩子為家裏操勞,辛苦了。但現在時代變了,有些束縛,該放開就得放開,不然對大家都是一種拖累,你說是不是?”
高鴻儒立刻被她順毛,一臉“知我者清漪也”的表情。
張姨氣得臉通紅:“你!你們……”
“張姐,”柳清漪笑著打斷她,語氣卻冷,
“您還是先管好自己家的事吧。聽說您兒子工作還沒著落?”
這話裏的威脅,太明顯了。
張姨嘴唇哆嗦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那對“璧人”,把油條塞我手裏,歎了口氣:“靜姝,我……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走了,背影看著都憋屈。
高鴻儒還在那冷哼:“多管閑事!”
柳清漪柔聲勸:“別為不相幹的人生氣,不值當。”
她說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輕飄飄的,帶著勝利者的憐憫。
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舊布鞋,聲音變小:“我……我去做早飯。”
幾乎是逃進了廚房。
關上門,還能聽見外麵高鴻儒誌得意滿的聲音:
“清漪啊,還是你懂我……等離了婚,咱們那合作項目就能用共同資金啟動了……”
柳清漪輕笑:“瞧你急的……少不了你的好處。”
我擰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
腦子裏亂糟糟的。
想起剛結婚那會兒。
高鴻儒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我熬夜給他縫褲子,針腳密密的。
他說:“靜姝,你手真巧。以後我出息了,讓你享福。”
後來他辦班,我挺著大肚子去撿廢品,換錢給他印招生簡章。
他拉著我的手:“委屈你了。等將來,我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功勞!”
再後來,學校起來了。
他站在台上,光鮮亮麗,口若懸河。
我在台下,忙著收拾會場,身上還沾著喂豬的泔水味。
他說的“都知道”,就是讓我成了全校都知道的“撿破爛的校長夫人”。
水濺到手背上,冰涼。
我怎麼就把自己活成了這樣?
以前那個敢想敢幹、成績拔尖的林靜姝去哪了?
就為了他一句“需要你”,我把自個兒填進了這個無底洞。
外麵傳來高婷的聲音:“柳阿姨來啦?爸,媽呢?趕緊讓媽多做幾個好菜,柳阿姨第一次在家吃飯,得隆重點兒!”
高鴻儒應著:“對對!靜姝!多弄幾個拿手菜!”
柳清漪假惺惺地說:“別麻煩靜姝姐了,隨便吃點就好。”
“不麻煩不麻煩!”高鴻儒嗓門很大,“她也就這點用處了。”
我抓著水池邊,手指頭捏得發白。
用處?
是啊,在他們眼裏,我就這點用處了。
做飯,打掃,撿破爛。
礙事,擋路,克他。
我深吸一口氣,關掉水龍頭。
外麵的說笑聲一陣陣傳進來。
我慢慢直起腰。
高鴻儒。
柳清漪。
你們覺得我好欺負,是吧?
覺得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是吧?
覺得把我踩到泥裏,你們就能上天了,是吧?
我摸出口袋裏的老年大學招生簡章。
決定今天就去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