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無人不知葉家小姐是葉家小將軍葉景言心尖上的人,隻是感染了最平凡的風寒,他便不惜九死一生去海裏捉鮫人剖丹為她治病。
可等他回來後,卻固執地將鮫人護在身後。
“卿卿,我要娶她為妻。”
“鮫人一族野性難馴,為了世間安康,百姓安居,為民除害,我應當把她收服在府內。你放心,你們兩個無分大小,同起同坐。”
而此刻,葉卿辰卻跪在鮫人房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腿在寒冬裏漸漸失去血色。
“葉將軍,葉小姐明知我膝蓋上有細小的鱗片,還光著小腿在我麵前走過,這莫大的羞辱我算受夠了!”
於是她就被扔到許蓁蓁房門口,寒冬臘月,冷硬的青石板,涼意不一會兒就透過了衣衫。
而後是膝蓋,心臟,蔓延至五臟六腑。
淚痕幹了又濕,北風吹得臉上像刀割一般地痛。
天空暗下來,雪花緩緩地飄下來,打著旋兒掉在她的鼻尖,眼睫,嘴唇。
意識消散前,她伏在地上,喃喃著。
“下雪了......”
“下雪了!景言哥哥!”
彼時葉府還隻是京城內不起眼的一戶,葉景言被撿回來時,府內要養上上下下百來號人,隻供得起他一口粗糧。
小葉卿辰把一個白麵饅頭塞進他手裏,灰撲撲的小少年愣著,直到她笑眯眯地塞進他嘴裏一口,他才顫著睫毛紅了臉。
此後他便成了嬌蠻的葉家大小姐最忠實的信徒,她說一他不二,她打東他絕不打西。
十五歲那年,葉卿辰爬樹摔了一身土,墊著她的葉景言反而去祠堂受了十五鞭。她哭他就笑,直到她氣急著不理他。
“真生氣了?”葉景言抿白了唇去扯她的衣角,被一手打開,他誇張地倒吸涼氣呼痛。
“脾氣好大,誰敢娶你?”
“我娶你,好嗎?”
他認真下來,強裝淡定的麵龐卻被顫-抖的嘴唇出賣。
十七歲那年,他自請邊關殺敵。
她垂淚勸他莫要涉險,他卻拭去她的淚痕,指天為誓:“此去定平邊患,歸來便以山河為聘,許你一生安穩。”
三載風雪裹甲,他於狼煙中斬將奪旗,終得捷報傳京。
歸日那刻,他卸甲執花,踏過滿城落英,眼底隻剩奔赴她的滾燙。
城門下初見時,他不顧滿身征塵,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不分離。”
但是自從一個月前,葉景言攜鮫人俘虜入王府,他的溫柔便不再專屬於她一人。
他依舊會給她買糯米糕,但一定是那天許蓁蓁鬧著要去趕早集。
他依舊會惦念著她怕黑,會在黑暗中緊緊摟住她的肩膀,但許蓁蓁一聲“來玩捉迷藏”,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走掉。
“我當然愛你了,卿卿,你不要亂想。”
葉景言輕輕蹙起眉頭,而眉間滿是無奈,像是看一個鬧脾氣的小孩。
她哭鬧,他也會哄著,直到她說要送許蓁蓁離開,他第一次鬆開了她的手。
男人目光坦然,甚至有幾分讓她絕望的柔情。
“她直率、野性、放-蕩不羈......和你太不一樣了。”
“我愛上她了,卿卿。”
葉卿辰不再哭了,她明白,她的淚水再也不是讓他心疼的武器了。
他說許蓁蓁遠嫁,內心敏感脆弱,便陪著她逛遍了長安街的燈會,隻要她的眼神多停留一秒,葉景言便通通買下。
他說她性子高,天生傲骨,不甘做低伏小,所以他要娶她做平妻。
她哭訴說自己母親早逝,他便派人絞爛葉卿辰母親傳下的婚服,理由是過於華美,奢靡鋪張。
可他曾掏空錢包為她買下金鑲玉的釵子,而婚服是母親唯一的遺物。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屋子內,兩人緊緊依靠的背影。
葉卿辰心如刀絞。
他難道忘了,她同樣父母早逝,父親以命相搏換來葉府的今日安穩,母親不堪重負撞棺而去。
他難道忘了,她也是從小嬌寵著長大的獨女,曾在最鮮妍美好的青春裏守著深宅大院等了他三年。
他難道忘了,他封狼居胥榮功在身,跪在她父母墓前的錚錚誓言。
雪落無聲,滿目銀裝素裹。
她突然就不想嫁了。
一陣天旋地轉的窒息感襲來,聽覺卻無限放大,正房內曖昧的聲響接連不斷。
葉卿辰內心很是淒涼,輕輕的笑聲像是破舊的風箱。
自己好歹是個名門小姐,難道要落個橫死的結局?
東方泛起魚肚白之時,見她醒來,翠竹又哭了。
“小姐,小將軍說你休養幾日便好,他哪裏知道你......”
翠珠帶著淚珠正要抱怨一番,葉卿辰虛弱抬手。
“研墨,拿紙筆來,我要寫信。”
力道輕飄飄的,像是鬼畫符,病態十足。
“半月後,我將辭北,與你赴南。”
世人都說江南好,死在江南的春天,倒也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