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獄咀嚼著麥餅,腦海裏飛速回想“海剛峰”這個名字。
此人以硬骨頭聞名朝野,清正廉潔的名聲連街頭小販都能說上幾句,可具體經曆他卻知之甚少。
模糊的記憶裏,似乎前兩年有樁案子與這人有關,不過當時錦衣衛隻負責了事後清算,並未參與核心調查,案件的經過和始終都不清楚。
但錦衣衛的案牘庫裏麵應該是有相關的檔案的。
“兩淮鹽案,海剛峰,江彬............”
他低聲念叨著,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膝蓋。
若海剛峰真因鹽案與江彬起了衝突,那他就完全可以選擇站隊到海剛峰這邊。
錦衣衛的檔案庫裏定然有記錄,以他現在試百戶的身份,調閱陳年卷宗應該不成問題。
隨即,他不再猶豫,站起身,從腰間解下那枚嶄新的百戶腰牌,遞給王二牛:
“你拿著這個去錦衣衛文書房,把前兩年和海剛峰有關的案子卷宗都調出來,尤其是標注‘已結案’的舊檔。”
王二牛接過沉甸甸的腰牌,又聽沈獄從懷裏掏出二兩銀子塞進他手心,頓時明白了:
“沈哥是讓俺打點管事的?”
“機靈點。”
沈獄拍了拍他的胳膊,
“文書房那幫老油條規矩多,塞點銀子能少跑幾趟腿,記住,隻說查舊案參考,別提其他的。”
“俺懂!”
王二牛把銀子和腰牌揣進懷裏,拍著胸脯保證,
“一定給您順順當當拿回來!”
看著王二牛快步出門的背影,沈獄又補充道:
“有突發情況,報盧千戶的名號。
說罷,沈獄轉身回了屋。
他現在是半點不敢出門,昨晚的刺殺還曆曆在目,江彬和白蓮教的人都在暗處盯著,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盡棄。
這小院雖破,卻是眼下最安全的藏身之處。
他坐在桌前,重新鋪開地圖,指尖落在“兩淮”與“京城”之間的官道上。
海剛峰回京是變數,也是機會。
沈獄坐在門檻上,指尖在粗糙的地麵上摩擦,時不時揪起一根野草,心裏反複琢磨著海剛峰的事。
他調卷宗的心思,說白了就是想摸清這位大名鼎鼎的清官到底是何許人也。
江湖上都說海剛峰鐵麵無私,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可光憑名聲不能當飯吃。
眼下這人要回京,還在兩淮跟江彬鬧得不可開交,這其中的門道必須弄清楚。
按沈獄在錦衣衛摸爬滾打這些年的經驗,官場裏哪有什麼無緣無故的爭鬥?
兩人在兩淮鬥的頭破血流,傳到京城卻隻剩為了鹽商家眷吵得麵紅耳赤這點皮毛,這背後定然藏著更深的糾葛。
他最懷疑的就是舊仇。
江彬在錦衣衛橫行多年,結下的仇家不少,海剛峰若真是剛正不阿的性子,難保當年沒跟江彬有過過節。
前兩年那樁與海剛峰有關的案子,說不定就是關鍵。
是江彬當年辦過的冤案?還是兩人在某個案子裏結了怨?
若是能從卷宗裏找到兩人結仇的證據,事情就好辦多了。
海剛峰回京參江彬一本,他再借著查鹽案的由頭,站隊海剛峰,把舊仇新怨一並翻出來,讓朝堂上的人都看到江彬的真麵目。
到時候不用他動手,自然有人會對付江彬。
可若是兩人沒舊仇呢?
沈獄皺起眉。
那海剛峰為何偏在這時候跟江彬對著幹?
是真為了鹽案公道,還是另有勢力在背後推動?
這就得從卷宗裏看海剛峰的辦案風格了。
他是隻認法理的死腦筋,還是懂得權衡利弊的聰明人?
海剛峰是眼下最可能的突破口,哪怕隻有一絲希望,他也得牢牢抓住。
畢竟在這盤棋裏,他能指望的人,實在太少了。
院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獄猛地抬頭,隻見王二牛抱著個大布包,氣喘籲籲地衝進院子,身後的城門關閉鼓聲恰好在巷口響起。
“沈哥,俺趕在宵禁前回來了!”
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嘩啦倒出一大摞卷宗,紙頁碰撞聲在寂靜的屋裏格外響亮。
沈獄看著堆成小山的卷宗,眉頭瞬間皺起:
“我讓你拿海剛峰這兩年已結案的卷宗,怎麼弄來這麼多?”
王二牛撓著頭憨笑:
“俺就說要海知州的舊案,文書房的老吏翻了半天,就給俺抱來這些,說都是標著他名字的結案檔。”
沈獄拿起最上麵的卷宗翻了兩頁,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看這厚度,怕是有三四十件案子。
他原以為最多三五卷就能看完,現在看來今晚別想合眼了。
“你去歇著吧,我通宵看。”
他揮揮手讓王二牛去東廂房,自己則搬了張凳子坐在桌前,借著窗外的月光拆起卷宗。
月光透過破窗灑在紙頁上,照亮“海剛峰彈劾某某”的字樣。
沈獄越看心越驚----這哪裏是辦案卷宗,分明是一本彈劾實錄。
從七品知縣到三品布政使,海剛峰彈劾過的官員能列滿半張紙,其中不少官位比他還高,涉及的罪名從貪墨糧款到結黨營私,樁樁件件都敢往禦前遞折子。
三更時月光被烏雲遮去,他點燃油燈繼續看。
卷宗裏對案件細節記錄得簡略,隻寫了彈劾事由和最終結果,顯然更核心的卷宗根本不是他這個試百戶能接觸到的。
可僅這些零碎記錄,已足夠說明問題。
“好家夥............”
沈獄倒吸一口涼氣,指尖在“漕運禦史”的名字上重重一點。
這哪是沽名釣譽,分明是真敢往虎嘴裏拔牙的硬骨頭。
別人避之不及的權貴,他偏要揪出來彈劾。
別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弊案,他偏要一查到底。
難怪江彬在兩淮跟他針鋒相對,這哪是什麼結仇,分明就是海剛峰看不慣江彬與當地鹽商的做法,要回來彈劾他。
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映著沈獄發亮的眼睛。
他把涉及江彬舊部和漕運的卷宗單獨挑出來,按時間順序排好。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沈獄終於看完最後一卷,眼下已熬出了青黑。
他揉著發酸的脖頸,望著桌上通宵全部看完的卷宗,嘴角終於勾起一抹笑意。
這海剛峰,果然是塊能撬動棋局的硬骨頭。
而他要找的契機,就是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