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錦衣衛快步上前,在他耳邊低聲彙報著勘驗結果,盧忠始終麵無表情,手指卻輕輕摩挲著腰間玉佩。
那副姿態看得沈獄心頭發緊,生怕自己被當成白蓮教內應處置,成為這盧忠功勞簿上的一筆。
他不敢插嘴,隻能苦苦等待。
直到屬下彙報完畢,盧忠才終於看向他,三角眼微微睜開:
“你來說說,現場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的話!”
沈獄連忙回話,
“屬下查到上司百戶張遷與江南鹽商勾結,腐敗貪汙,正欲深究,卻被他以莫須有罪名抓捕拷打,要逼屬下頂罪!恰又逢白蓮教死士闖入殺人,幸得大人及時趕到!小人才得以保全性命!”
他刻意加重最後一句,又補充道,
“下官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這話實在直白得近乎露骨,可盧忠臉上依舊沒什麼波瀾。
他本就與張遷所屬的江彬派係不和,樂見其成內鬥,當下挑眉反問:
“江南鹽商的案子?”
“是!”
沈獄心頭一跳,連忙接話。
“那百戶與此案有關?”
盧忠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沈獄瞬間品出話外之音,忙道:
“屬下剛查到頭緒!張遷不過一介百戶,怎敢做此大案?定是被推出來的前台!隻是屬下被他構陷,未能查到更多線索,懇請大人給屬下機會徹查,日後定不忘大人再造之恩!”
盧忠這才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沒直接回應。
他身後一名親信剛要開口:
“我們家大人向來不參與黨派............”
卻被盧忠抬手製止。
“那百戶既死了,你便暫代百戶之職,去僉事司換了腰牌,繼續查案。”
盧忠丟下這句話,轉身便要帶人離開,隻留後續錦衣衛清理現場。
沈獄剛鬆了口氣,外麵突然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到沼獄門口戛然而止,緊接著是盔甲摩擦、刀劍碰撞的脆響。
一群身披輕甲的羽林軍湧入,正好與準備離開的盧忠撞個正著。
此時沈獄已被鬆綁,他踉蹌起身,先朝盧忠離去的方向叩首謝恩,恭聲喝道:
“謝千戶大人再造之恩。”
隨即走向張遷的屍體去取腰牌。
指尖剛觸碰到張遷脖頸處,一股遠比之前更龐大的灰色氣流突然湧入體內,在全身遊走,所過之處傷口的疼痛竟在飛速緩解,連五感都變得敏銳起來。
他甚至能聽清遠處獄卒的呼吸聲。
他慌忙掃視四周,錦衣衛們正忙著清理現場,對這詭異氣流毫無察覺。
而這時,門外的對話清晰傳入耳中。
“錦衣衛已處理完畢,羽林衛可以撤了。”
是盧忠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敢問究竟發生何事?”
一個陌生男聲響起,帶著軍人的硬朗。
“錦衣衛的事,不便外傳。”
盧忠語氣更冷。
“羽林軍負責皇城安全,理應知曉。”
“將軍還是不知為好,免得涉密。”
盧忠說完,沒過多大一會,外麵便響起馬蹄遠去的聲音。
沈獄長舒一口氣。
還好錦衣衛比羽林軍先到,若是落到羽林軍手裏,他這“案犯”身份怕是更難解釋。
他握緊剛拿到的百戶腰牌,感受著體內仍在流轉的灰色氣流,狗日的盧忠雖然準備拿他當槍使,卻也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
而這江南鹽商案背後的水,遠遠比他想象的更深。
沼獄的事剛塵埃落定,沈獄便攥著張遷的腰牌快步趕往錦衣衛僉事司。
腳下的石板路還沾著未幹的血跡,他卻顧不上這些,隻覺得懷裏的腰牌滾燙得像塊烙鐵。
僉事司向來是錦衣衛裏最磨人的地方,掌管腰牌文書的官吏個個是“扒皮”能手。
尋常人來換個腰牌,沒三五兩銀子打點,輕則刁難數日,重則雞蛋裏挑骨頭駁回來。
沈獄來時已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甚至在心裏盤算著要不要先去典當了家中最後一點家當。
可剛進僉事司大堂,那平時總愛眯眼打盹、見了銀子才睜眼的老吏竟“騰”地站了起來,臉上堆著從未有過的熱絡笑容:
“這位可是沈百戶?盧千戶剛有吩咐,您的腰牌早已備好。”
沈獄一愣,隻見老吏麻利地從抽屜裏取出塊嶄新的百戶腰牌。
銅鑄的牌麵打磨得鋥亮,刻著“錦衣衛百戶沈獄”七個字,連驗印、登記的流程都省了大半,直接雙手遞到他麵前。
全程沒提半個“銀”字,連慣常的暗示眼神都沒有。
沈獄接過腰牌,沒有說話,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這哪是流程快,分明是盧忠的話早就傳到了。
那老狐狸怕是在離開沼獄前,就已經讓人給僉事司打了招呼,給自己鋪好了這條路。
他捏著嶄新的腰牌轉身離開,清晨的陽光透過僉事司的窗照在這牌麵上,反射的光居然刺得他眼睛略微發澀。
盧忠哪是好心給機會,分明是把他當成了攪渾水的槍。
江彬是錦衣衛裏的實權派,張遷死了,自己這個“暫代百戶”頂上去查鹽商案,查得越深,就越能攪動江彬派係的渾水,盧忠正好隔岸觀火。
這是陽謀,赤裸裸的陽謀。
沈獄清楚,盧忠也清楚他清楚。
可他沒得選。
剛才在沼獄裏,若是不接下這差事,盧忠有的是理由把他當成白蓮教餘黨處理。
就算現在反悔,自己“頂罪被抓”的經曆、盧忠“救命提拔”的恩情,樁樁件件都是捏在人家手裏的把柄。
光是那八具白蓮教的屍體落在盧忠的手裏麵,就不知道可以搞出來多少名堂。
他完全可以靠這東西大撈一筆。
幹是被當槍使,前路布滿荊棘,隨時可能被江彬派係滅口。
不幹,就是當場死路一條,連一點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沈獄將新腰牌係在腰間,認命似的往外走去。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皇城方向,那裏雲霧繚繞,藏著數不清的陰謀算計。
遠遠不是他一個小人物可以窺透的。
罷了,槍就槍吧,至少自己還是一杆槍,總比做砧板上的魚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