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盛京都知道,郡主府的掌家人換成了一個小小的馴馬女。
向來身嬌體弱的郡主李晚婉,被逼著學騎射,就連解手都不許下馬。
隻要有一個動作不合規,立馬就挨上一鞭。
“啊!”
接連三鞭子,李晚婉被抽得肩頭滲血,徑直從馬背上跌落!
火辣辣的劇痛傳來,辮子上還淬了辣椒水!
李晚婉蜷在泥潭裏,捂著肩頭半晌站不起來。
圍觀的下人沒一人敢上前。
慕靈雲揮鞭冷哼:“大人親口答應我,闔府上下以騎射為尊。其他人都能縱馬狂奔,隻有郡主百教不會。”
“你是故意為難我?”
蘇鶴鳴走過來,聲音帶笑:“這是怎麼了?”
慕靈雲一甩鞭子就要走:“大人,奴婢無能,三日了都未曾教會郡主騎馬,輕輕罰了幾鞭她便撂挑不幹,既如此,請大人放奴婢回宮,另請高明。”
蘇鶴鳴立馬抓住她的手,將人攬著好生哄。
“郡主愚笨愚笨嬌氣,比不得你驕陽肆意,你是我向皇上求來的騎射師傅,府中以你號令為尊,誰敢不從?”
蘇鶴鳴眸光瞥過馬鞭,聲音清冷:“晚婉,如此纖細的鞭子,何至於傷到你?”
“新帝重騎射,你貴為郡主,更應以身作則,怎能作奸耍滑?”
慕靈雲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
她肩頭血流不止,他都看不見嗎?
為了他一句“愛好騎射”,她強撐著各種不適馴馬,渾身摔得青紫也沒喊過疼。
他卻說她作奸耍滑?
慕靈雲勾了勾唇,滿意地取來茶盞放在李晚婉頭頂,拔掉她的發簪狠狠扔進泥潭:
“若郡主能穩穩頂著茶盞跑完一圈,今日就算過關,否則這般釵環亂飛,何時才能讓聖上滿意?罷了,我再給郡主示範一遍。”
她說完單手扶鞍飛身而上,馬蹄疾馳,頭頂茶盞卻紋絲不動,看得蘇鶴鳴眼睛都直了。
“夫人,還不照做?”
李晚婉無法拒絕,隻能再翻身上馬。
十五歲初遇還是窮考生的蘇鶴鳴,兩人一見鐘情。
他幫人抄書、寫信整整一年,才攢夠了一支簪子的錢,附上血書向她表明心意:
三年後若能科舉高中,必上門提親。
十八歲他一舉高中,官拜翰林院學士,向聖上求娶她為妻。
他們婚後常常秉燭讀書,他說女子就該像她一樣溫柔嫻靜,飽讀詩書。
她喜靜,他便親繪圖紙為她修築書院,夏日聽風賞荷,冬日圍爐觀雪。
她愛書,他便從翰林院為她謄抄孤本古籍,日夜不歇險些熬壞雙眼。
她喜樂,他冒雪跪在隱居琴師門口求了三天三夜,隻為讓她聽一次傳世古琴的天籟之音。
盛京無人不知,新科狀元蘇鶴鳴,為愛妻可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上有皇帝伯伯的疼愛為她單獨賜府,下有心意互通的夫君體貼入微,李晚婉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如此順遂。
直到兩個月前先帝駕崩,重武將輕文官的太子繼位。
一句‘兵馬大過天’,讓全京苦練騎射,蘇鶴鳴也棄文從武,在皇家馬場裏遇見了北疆進貢的馴馬女慕靈雲。
她善騎射,常年馴馬卻膚白如雪。
眉宇間英姿勃發,馬背上如履平地,身上流淌著蘇鶴鳴從未見過的異域風情。
自那以後,蘇鶴鳴日日流連馬場。
半個月前,他當著滿朝文武,向皇帝求了慕靈雲入府,說要帶頭舉家學騎射。
他忘了那天是她的生辰,隻忙著帶人拆毀她的書院改造跑馬場。
踏碎的秋千架,填平的荷花池,被當做廢紙扔掉的詩書古籍,都在提醒李晚婉:
他變了心。
慕靈雲入府,借著馴馬師的名義各種折磨她。
第一天,她因為跨不上比她高好幾頭的馬,被削了掌家權;
第二天,她因無法穩穩夾住馬肚子奔跑而被罰跪祠堂一整夜。
第三天,渴了不許喝水,大腿內側磨破流血不給上藥,就連如廁都隻許在馬背上解決。
過往和現實在眼前交織,李晚婉眼前一黑,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
再次醒來,李晚婉全身酸痛不已,連聲音都發不出。
本想喚陪嫁丫頭翠兒,卻看見乳母紅著雙眼,正為她擦拭高燒不退的額頭。
“郡主你可算醒了,翠兒她......”乳母泣不成聲,“被慕靈雲打了!”
“您暈倒後,翠兒護主心切與慕靈雲吵了起來,爭執中慕靈雲動了手,翠兒的頭磕在桌角,當場血流不止被拖走扔去柴房!”
“您高燒不退,我去求姑爺派大夫,卻一直沒人來。一打聽才知道,慕靈雲見血受驚,姑爺連夜綁來京城所有大夫為她診治,直到此刻,她廂房外還候著十幾位大夫。”
乳母含淚哭訴完,屋子裏陷入一片死寂。
隻聽得燭芯嗶剝一聲輕響,一滴滾燙的燭淚滑落。
許久後,李晚婉啞聲開口:“修書給皇祖母,請她老人家把當年那封信還給我。”
“我與他,就到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