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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天生反骨,專門斷別人的活路。

大伯說堂弟下地掙的工分比我多,多分兩個窩窩頭是應該的。

於是我一鋤頭砸斷了堂弟的腿,讓他倆的工分一樣多。

大伯家不敢要我,把我送給了鎮上的屠夫當養女。

屠夫老婆嫌我手臟,不讓我上桌吃飯。

我轉頭就把院裏的豬食全倒進了她家飯鍋裏。

所以當我那個廠長親爹找到我時,全鎮的人敲鑼打鼓把我送走。

屠夫老婆抓著我爹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孩子心是黑的,你可得看好她!”

我爹當時還不信。

直到回了家,我的新妹妹當著所有人的麵,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姐姐,爸爸留給你的鋼筆,我用慣了,你讓給我好不好?”

...........

我爹薑建國,眉頭微微皺起。

旁邊我親媽王淑芬,立刻碰了碰我胳膊:“薑禾!你妹妹不過是要支鋼筆,你擺著個臉給誰看?”

薑茶見狀,眼裏的淚珠滾得更凶了。

她往前湊了一步,怯生生地拉住我衣角,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搶你的東西。”

“隻是這支鋼筆,我......我用它寫字,感覺特別順手。”

她抽噎著:“而且你在鄉下,也不一定會寫字...”

邊說薑茶茶邊看向我爹,裏麵的控訴和委屈快要溢出來。

薑建國果然心疼了,他清了清嗓子:“薑禾,你妹妹都這麼說了,你一個當姐姐的,大度點。”

好一個“大度點”。

我被扔在鄉下十幾年,過的什麼日子,他們問過一句嗎?

現在這唯一的施舍,也要被奪走。

我抬起眼,看向薑茶:“好啊,給你唄。”

答應得太快,他們三人都愣了一下。

沒理會他們的詫異,我直接從口袋裏掏出那支嶄新的鋼筆,遞到薑茶麵前。

“既然妹妹喜歡,就拿去用吧。”

薑茶接過鋼筆,立刻轉身撲到薑建國懷裏撒嬌:

“爸爸你看,姐姐答應了!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王淑芬也鬆了口氣:“你們姐妹倆以後要好好相處。”

薑茶從薑建國懷裏鑽出來,迫不及待地要展示她的戰利品。

她拿起桌上的作文本,擰開筆帽。

“爸爸媽媽,我用姐姐送的筆,給你們寫幾個字......”

話還沒說完,烏黑的墨水就“噗”噴射出來,濺了她一身。

“啊!”

薑茶尖叫一聲,猛地把鋼筆扔在地上。

薑建國最先反應過來:“薑禾!這是怎麼回事?”

我站在原地,無辜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薑建國氣得聲音都在抖,“筆是你給她的,不是你搞的鬼是誰?”

我兩手一攤:“因為怕她用著不順手,特意去灌滿了墨水,哪知道會這樣......”

王淑芬看著女兒被毀掉的裙子,心疼得不行。

也跟著指責我:“你怎麼做事毛手毛腳的!”

“茶茶的裙子,可是托人從上海買回來的!”

就在這時,門開了。

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少年走了進來。

他看到薑茶哭花了的臉,立刻大步衝了過來。

“茶茶,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這是我的親弟弟,薑光輝。

薑茶一看到他,立刻撲進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哥,我的裙子......還有爸爸送的鋼筆......”

薑光輝看了一眼地上的鋼筆,再看看薑茶身上的墨點,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轉過頭,像要噴火一樣瞪著我。

“是不是你幹的?”

我沒說話,隻是往後縮了縮。

沉默在他看來就是默認。

“鄉下來的野丫頭果然就是野蠻!”

“一回來就把家裏搞得雞飛狗跳!”

“是不是看茶茶不順眼,故意整她?”

薑光輝指著我的鼻子就罵,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

“馬上給茶茶道歉!”

我咬著嘴唇,沒動。

憑什麼?

“道歉!”薑光輝往前逼近一步,看那架勢,好像再不開口就要動手。

我爹薑建國沒說話,顯然是默許了兒子的行為。

薑茶從薑光輝懷裏抬起頭,故作大度地說:“哥,算了,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她越是這樣說,薑光輝就越是憤怒。

“不行!這種惡毒的女人,今天不教訓,以後還不知道要幹出什麼事來!”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

“我讓你道歉,聽見沒有!”

我被拽得一個踉蹌。

行,不就是道歉嘛。

“對不起總行了吧。”

薑茶立刻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聖母姿態:“姐姐,我不怪你。”

她看了眼身上的汙漬:“......就是這衣服是我最喜歡的,洗不掉了。”

我還沒開口,薑光輝就替她發號施令了:“那你就負責給她洗幹淨!不洗幹淨別想吃飯!”

說完,他拉著薑茶的手,語氣瞬間溫柔下來:

“走,茶茶,哥帶你去供銷社買新衣服,買比這件更漂亮的。”

他轉頭又瞥了我一眼,滿臉嫌惡:“還有把你自己也洗幹淨!”

“混身豬圈味兒,熏死人了!”

說完,他拉著薑茶,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我看著薑光輝拉著薑茶,消失在巷口。

豬圈味兒?

我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

這雙手在屠夫家殺過豬,掏過下水,喂過豬食,什麼臟活累活都幹過。

現在,它們要幹一件大事!

我轉身走進院子的角落,那裏有個又深又臭的糞坑。

傍晚,我爸媽下班回來,家裏卻炸開了鍋。

因為我那好弟弟找不到新買的自行車了。

急得滿頭大汗,嘴裏不停地咒罵著哪個挨千刀的偷車賊。

薑茶在一旁假惺惺地安慰他。

全家人都急得團團轉。

隻有我,慢悠悠從廚房走出來。

走到院子角落,對著那個黑漆漆的糞坑,伸手指了指。

“喏,在那兒呢。”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那個散發著惡臭的糞坑。

一截自行車架子,正浮在黃黑色的汙穢物上。

空氣凝固了。

足足過了五秒鐘,薑光輝才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我的車!”

他瘋了一樣衝過去,卻在糞坑邊上生生刹住了腳。

臉色從漲紅變成鐵青。

“薑禾!肯定是你幹的!”

我喝了口粥,淡定地說:“明明它自己滑下去的。”

“你放屁!”薑光輝徹底失去了理智,朝我衝過來:

“我今天非打死你這個賤人!”

薑建國總算反應過來,一把抱住他:“兒子,冷靜點!”

而我那位嬌貴的妹妹薑茶,在看清糞坑裏的慘狀後,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哇”的吐了出來。

自行車最終還是沒能撈上來,因為沒人願意下那個糞坑。

薑光輝為此消沉了好幾天。

我爹薑建國沒打我,也沒罵我,隻是眼神裏充滿了疲憊。

但或許是把我扔在鄉下十幾年的那點虧欠還在作祟。

幾天後,他把我叫到書房。

“廠裏最近有個學徒名額,我已經跟劉書記打好招呼了,讓你去。”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進了廠,好好學手藝,別再給我惹事。”

學徒名額?

在這個年代,是無數人擠破頭都搶不到的好事。

我知道,這是他對我最後的補償。

但我唯一的希望,卻是紮在薑茶心頭的一根毒刺。

她哭著鬧著也要去。

王淑芬心疼她,也幫著說話。

但這次,我爹薑建國異常堅決:

“胡鬧!你一個高中生,去當什麼學徒?好好讀書才是正道!”

薑茶見哭鬧無用,便沒再作聲,隻是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怨毒。

她開始變著法地針對我。

但這些小動作,我都忍了。

因為我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順利通過工廠書記的家訪考核,拿到學徒名額。

終於,到了劉書記家訪的這天。

薑建國和王淑芬表現得無比熱情,把家裏最好的茶葉、瓜子都拿了出來。

薑茶則一反常態,表現得乖巧懂事。

又是給劉書記端茶,又是給他削蘋果,一口一個“劉伯伯”,叫得比蜜還甜。

劉書記被她哄得眉開眼笑,連連誇讚:“老薑啊,你這個女兒養得好,真懂事。”

薑建國臉上倍有麵子,謙虛道:“哪裏哪裏,就是個孩子。”

聊了大概半個鐘頭,劉書記杯子裏的水喝完了。

王淑芬立刻朝我使了個眼色:“小禾,去,給劉書記續點水。”

我起身去了廚房。

當我提著灌滿開水的暖瓶走出來時,經過薑茶身邊。

她“不經意”伸出了腳。

我猝不及防腳下一絆,整個人重心不穩,直直地朝前撲去。

手裏的暖水瓶脫手而出。

不偏不倚,盡數澆在了劉書記的大腿上。

“嗷——!”

劉書記發出一聲慘叫,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他疼得齜牙咧嘴,一邊跳腳一邊試圖去扯自己的褲子。

客廳裏亂成一團。

薑建國和王淑芬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衝上去扶住劉書記。

“老劉!你怎麼樣?”

“快!快拿涼水來!”

而罪魁禍首薑茶,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她指著我,聲音淒厲:“姐姐!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你是不是故意的?”

這一嗓子,瞬間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被燙得滿頭大汗的劉書記,看向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厭惡。

我爹臉漲成了豬肝色。

弟弟薑光輝剛從外麵回來,看到這一幕,徹底爆發了。

衝到我麵前,揚手就想給我一巴掌。

但看到我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又硬生生忍住了。

轉而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就是個掃把星!我們家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禍害!”

“你滾!給我滾出這個家!”

而我爹薑建國,在極度的憤怒之下,理智的弦終於斷了。

他抄起牆角的一條板凳,嘶吼著朝我砸了過來。

“打死你這個孽障!當初我就不該把你接回來!”

板凳帶著風,狠狠地砸在我的背上。

劇痛傳來,我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一下,兩下,三下......

我沒有哭,也沒有求饒。

隻是死死地咬著牙,任由板凳一下下落在身上。

透過模糊的視線,我看到王淑芬在一旁抹眼淚,卻沒有上來拉一下。

看到薑光輝臉上露出解氣的神情。

看到薑茶跪在地上,嘴角勾起隱秘而得意的笑。

這就是親人。

在這之後,我成了家裏的瘟神。

沒人跟我說話,沒人給我好臉色。

我背上青一塊紫一塊,疼得鑽心,卻沒人問一句。

薑建國自從那天打了我之後,就再也沒正眼看過我。

好像我不是他女兒,而是他人生中一個巨大的汙點。

三天後,家庭會議在沒有我參與的情況下召開了。

是薑茶提議的。

她說:“姐姐在家裏待著,遲早還要闖禍。我聽說郊區有個國營農場。”

“那裏正在招工,不如送姐姐去鍛煉鍛煉,磨磨她的性子。”

送我去農場。

這個提議得到了父母和弟弟的一致同意。

他們甚至都沒有問我一句,就替我做好了決定。

不過對我來說,去哪兒都一樣。

這個所謂的家,比屠夫的豬圈還要冰冷。

隔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媽王淑芬就把我叫醒了。

她給了我一個布包,裏麵是兩件打著補丁的舊衣服,和幾個幹硬的窩窩頭。

“去了農場,好好幹活,少惹事。”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送我去農場的人,是薑茶。

她特意請了假,臉上帶著虛偽的關切笑容,一路都在囑咐我。

“姐姐,農場雖然苦了點,但能鍛煉人。”

“你放心,我會經常去看你的。”

我一言不發。

公共汽車搖搖晃晃,開了近三個小時,才在一個荒涼的站點停下。

下了車,還要再走土路。

遠遠的,我看到了一排低矮的平房,和望不到頭的田地。

這裏就是新歸宿,紅星農場。

有個滿臉橫肉,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在農場門口等我們。

一看就不好惹。

“你就是王隊長吧?我是薑茶。”

“這是我姐姐薑禾,以後就要麻煩您多多照顧了。”薑茶甜笑著迎了上去。

那個王隊長小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轉了一圈,目光裏的不懷好意毫不掩飾。

“好說,好說。”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

薑茶把我推到他麵前。

然後拉著他走到一邊,壓低了聲音,以為我聽不見。

“王隊長,我這個姐姐從小在鄉下長大,野慣了。”

“到了您這兒,您可得替我們家好好管管她。”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悄悄塞進王隊長的手裏。

“這裏麵是五十塊錢,還有幾張工業券,您拿著喝茶。”

王隊長掂了掂信封的厚度,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放心吧,薑同誌,交給我了。”

薑茶滿意地點點頭,臨走前,她湊到王隊長耳邊又補充了一句。

“隻要別弄出人命,其他的......你懂的。”

說完她心滿意足地走了,頭也沒回。

王隊長把信封塞進褲兜,臉上的諂媚笑容立刻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不懷好意的冷笑。

他朝院子角落裏一努嘴:“還愣著幹嘛?帶人進去!”

陰影裏立刻鑽出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都是一臉的流氣。

他們架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鐵鉗。

我被他們半推半架地拖進了一個偏僻的工具房。

王隊長這才慢悠悠地跟了進來,淫邪的目光在我身上來回逡巡。

他搓了搓手,朝身後那兩個混混使了個眼色。

“把門關上。”

“哢噠”一聲,工具房的門被鎖死。

屋裏光線昏暗,隻有一扇小窗透進微光。

王隊長一步步朝我逼近,笑得格外猙獰。

“小丫頭,你妹妹可說了,你野得很,得好好教教規矩。”

他身後那兩人也跟著獰笑,掰著手指關節,發出“劈啪”的聲響。

“隊長,這小妞長得還挺水靈。”

“就是瘦了點,不知道經不經得起折騰。”

王隊長顯然很滿意這種氛圍,他伸出油膩的手,想來捏我的下巴。

“放心,哥哥們會好好疼你的。”

我沒躲,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時候,我突然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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