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媽媽和弟弟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小路盡頭。
“盼娣......”
他沙啞地開口:“回去睡覺吧。”
這一夜,我躺在床上,聽見外間爺爺壓抑著的咳嗽聲。
我知道,他一夜沒睡。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爺爺就起來了。
他摸索到灶台邊,取下一小塊幾乎風幹了的臘 肉。
他打了兩個雞蛋,那是他平時舍不得吃,攢著換錢的。
開飯了,桌子上漸漸擺滿了。
一小碟野菜,一小碗臘 肉,中間是那碗蛋羹,還有幾個摻了麩皮,卻蒸得格外軟的饅頭。
“盼娣,多吃點”他坐在我對麵,自己麵前的碗空空如也。
他不斷地用筷子準確地夾起肉片,饅頭,放進我的碗裏。
“以後就吃不著爺爺做的了......”他喃喃道。
中午,那令人厭惡的聲音還是準時響起了。
媽媽牽著弟弟,還沒進門,聲音就先到了。
“哎喲喂,這什麼破路,臟死了!”媽媽尖著嗓子。
弟弟一進門就誇張地捏住鼻子,大聲嚷嚷:“媽,臭!”
爺爺正摸索著給我盛一碗他熬了半天的稀粥。
聽到聲音,他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粥潑了一些在他手背上,他卻像毫無知覺。
媽媽嫌棄地打量著桌子:“老瞎子,你這做的都是什麼豬食?”
“這肉顏色都不對了,你也敢給孩子吃?吃出病來還得花老娘的錢治!”
弟弟跑到桌邊,不是用手拿,而是用一根手指嫌棄地戳了戳饅頭:“呸,豬才吃這個!”
“這不是豬食!”
我猛地抬起頭:“爺爺天沒亮就起來做的,你們憑什麼這麼說!”
爺爺慌忙地出聲製止我:“沒事,沒事,你媽說得對......”
他摸索著,輕輕拉了我的衣角一下,示意我別說了。
媽媽被我一頂嘴,愣了一下,隨即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個小白眼狼,才養了你多久就敢跟我頂嘴了?”
弟弟覺得好玩,跑過去故意用腳踢爺爺剛才坐的小板凳:“破凳子!”
“你別踢爺爺的凳子!”我氣得站起來想推開弟弟。
“盼娣!”
爺爺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我從沒聽過的嚴厲。
但隨即又軟化下去:“算了,娃小不懂事,讓他踢吧。”
我看著爺爺寧願自己受辱也要息事寧人的卑微,我的憤怒瞬間泄了氣,隻剩下無邊的心酸。
我懂了,爺爺不是懦弱,他是怕,怕他的任何一點反抗,都會讓我接下來的日子更難熬。
這一天,時間過得飛快。
夕陽西下,媽媽掐著點走進來。
她直接過來拽我的胳膊:“時間到了,磨蹭什麼?走吧!”
爺爺聞聲,身體劇烈地一顫,猛地站起身。
他聲音急促:“等,等一等!”
他踉蹌著,幾乎是摸索著小跑著衝回他那漆黑的小 屋。
然後,他手裏緊緊攥著那個舊得發皺的手帕包,將那個小包死死塞進媽媽手裏。
“這是?”
爺爺的聲音帶著最後一絲乞求:“拿著給孩子買點好的,別虧了她......”
媽媽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意料之外的笑意:“還算你有點眼力見兒。”
她毫不客氣地把錢塞進口袋。
“不,爺爺我不要,那是你的藥錢!”我哭喊著,想去搶回來。
“你把錢還給爺爺!”
“由得了你要不要?”
媽媽瞬間變臉:“錢我收了,人我更得帶走,兩清了!”
說完,她再次粗暴地將我往外拖。
“爺爺,爺爺!”我死命掙紮,回頭哭喊。
爺爺僵立在堂屋中央,他一動不動。
然後,我看見他抬起手,用衣袖飛快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我的心徹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