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思考,浣貞三兩步衝過去,將遂兒一把摟入懷裏。
遂兒順勢環上她的脖頸,嗓音清亮:“兒子大了,自己能回家,下次娘親不要出門來接,多睡一會兒。”
孩子貼心的話語讓浣貞緊繃著的心愈發緊絞。
她年幼走失,不幸落入人牙子手裏,流離輾轉八年,九歲便入了承安侯府當丫鬟。
一直到十三歲,因為疾病身體微微發福,白絡音想著她比府中其他樣貌出挑的丫鬟老實本份,這才選中她作為試婚丫鬟。
她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
裴家人是她的恩人。
可遂兒和珠兒,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了。
她絕對,絕對不能讓他們有絲毫的危險。
即便不曾回頭,浣貞也能察覺到趙暨看過來的視線。
她一狠心,用簪子劃破掌心,將鮮血塗抹到了遂兒的臉上。
把手往袖中一藏,浣貞訝然出聲。
“遂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出了那麼多血?”
四歲的孩子有些懵。
一旁的今鵲掃了一眼圍堵在院門口的鐵騎,急忙俯身將遂兒抱了起來,用帕子捂住他的臉。
“晨間露重,學院外山路打滑,夫人恕罪,是奴婢沒有照看好小公子,叫他摔了一跤。”
鬆香也瞬間會意。
“笨今鵲,別愣著了,快請大爺給公子看看,包紮一下。”
“誒,好......”
兩人擁著遂兒往院裏走。
浣貞帶著常伯跟上。
她神色焦急,仿佛全然遺忘了一旁的趙暨。
天邊泛起魚肚白,飛鳥的尾羽剪過青色蒼穹。
玄甲軍整裝待發。
裴家的馬車也井然有序。
房門打開。
晨曦間。
一身青色衣裙,素妝淡抹卻愈發清麗可人的女子懷裏抱著一個粉嫩的團子出來。
裴瑛緊隨其後,抱著一個腦袋裹滿白紗布的小男孩兒。
紮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捂著缺了一顆門牙的嘴咯咯的笑,小男孩兒氣的將頭扭向一邊。
裴瑛和浣貞相視而笑。
一家四口看起來溫馨而甜蜜。
趙暨眸光斂了斂,猛地一揮馬鞭,策馬揚長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浣貞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一路急行,趙暨不知道去了哪裏,浣貞緊提著的心稍安。
三個時辰。
馬車終於駛進了上京城城門口。
速度減緩下來,繁華喧鬧的聲音自街道兩側傳來。
從未來過上京的珠兒和遂兒興奮的探頭張望。
浣貞也沒忍住朝外看了兩眼。
她離開上京五年了,這兒繁華更甚當年。
“娘,有炸層糕誒,珠兒想吃。”
珠兒眸光亮晶晶的。
遂兒抬手戳她:“貪吃鬼,爹爹還要去辦正事,回頭再買,不準鬧娘親。”
話是這麼說,但他嘴巴微抿,喉嚨輕滾,明顯也是想吃的。
裴瑛好笑。
“不礙事,爹爹去買。”
他下車而去。
要了一份炸層糕,等待中,一旁攤販的吆喝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裴瑛瞥見了一支粉玉簪。
是紫薇花樣式,很適合浣貞。
囑咐老板打包點心,他轉身去看發簪。
老板忙碌間,意外摻了幾塊花生餡的進去。
“這給你。”
看著手裏的簪子,浣貞欣喜之餘,指尖發緊。
“我不需要這些,你別總破費。”
裴瑛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沒其他心思,單純覺得適合她罷了。
“娘,你也吃。”
珠兒遞了一塊糕點過來,浣貞被馬車顛的有些惡心,卻也沒拒絕孩子的心意,接過來囫圇吃下,連味都沒咂磨出來,便端了茶水清口。
玄甲軍個個虎視眈眈。
裴瑛隻能拖家帶口去了燕王府。
魏太醫早早等在大門口,裴瑛剛下車就被他拖走了。
浣貞帶著今鵲和孩子們等候在大廳裏。
兩個孩子很乖,湊在一起小聲說話。
浣貞卻從踏入燕王府的那刻開始,始終心神不寧。
沒過片刻,她忽然又覺得全身奇癢難耐。
珠兒最先察覺到她的異常,小跑過來。
“哥哥,哥哥,娘親胳膊上起了好多疹子,你快去叫爹爹啊。”
“珠兒遂兒乖,不能去。”
浣貞拉住孩子。
燕王病情凶險,此刻萬不能去打擾,否則隻會給裴瑛添麻煩。
還好她所食不多,隻是起了一些疹子,但也拖不得。
浣貞喚來王府丫鬟,點了黃柏等幾味藥材,讓丫鬟幫忙煎水擦洗。
看在裴瑛的麵上,丫鬟自然應下。
她找管事領了藥材,匆匆往小廚房走。
冷不防撞上一行人。
“放肆!”
牧梟嗬斥一聲,嚇的丫鬟撲通跪地。
“奴婢該死,還請世子恕罪。”
趙暨臉色一沉,正要讓人把這丫鬟拖下去處置,鼻尖卻突然一動。
“你拿著什麼東西?”
丫鬟連忙回稟:“回世子,裴醫士的夫人誤食花生起了疹子,點名要了一些藥材,托奴婢幫她熬藥擦洗。”
整理著衣袖的大手猛地一頓,趙暨猛地抬首,喃喃出聲。
“她也對花生過敏......”
也?
這闔府上下,還有誰對花生過敏麼?
丫頭一頭霧水間,卻忽然聽得趙暨咬牙出聲。
“藥熬好,送到棲水閣盥室去,把人也帶去那裏。”
丫鬟一驚。
那處溫泉池可是趙暨的私人盥室,浣貞是裴醫士的夫人,這......
“是。”
浣貞在的時候。
溫泉池還不叫棲水閣,所以她也沒有多想,叮囑了兩個孩子幾句便匆匆去了。
可路線越走越熟悉。
等到了棲水閣門口,浣貞的臉色難看的不行。
她一把拉住丫鬟。
“蓮兒姑娘,這應該是主人家的院子吧,我一個外婦不便來此,隨意找個客房簡單擦拭一下就行。”
蓮兒頭也不抬。
“夫人聰慧,這原先的確是世子的盥室,但世子已經不用了,藥浴奴婢已經放裏麵了,夫人放心去吧。”
畢竟是在他人府中,浣貞不好太多事。
她隻能硬著頭皮往裏走。
其內布置和設施跟過往竟一模一樣。
隨著往裏走,那些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片段接連上湧浮現。
浣貞呼吸越來越紊亂。
而當走到池子邊,看著那軟塌便擺放著的那一盒子東西時,浣貞再也繃不住了,轉身就要跑。
就在此時。
一隻大手卻突然從霧氣嫋嫋的池子裏伸出來,一把扣住浣貞的腳踝,將她拽下水池。
水花四濺中,浣貞懵了一瞬,隨之拚命往池邊遊。
待她連滾帶爬出了池子,一回頭,就對上了趙暨那雙深邃幽深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