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前,我父親開漁船滿載而歸,經過黑石灣時,船底被暗樁刺破。
船沉了,父親溺亡,而那一船新鮮海產被附近村民打撈一空。
後來才知道,那些暗樁是村民故意布下的,他們專等漁船觸礁,好搶走漁獲。
母親想討回公道,可村民團結一致,毀滅證據,威脅證人,最終隻能作罷。
母親氣病交加,不到一年就鬱鬱而終。
五年後,我開著漁船,同樣在黑石灣“觸礁”。
看著蜂擁而來搶奪海產的村民,我趴在船板上虛弱地喊:“別拿,那些海貨不能吃!”
他們嗤之以鼻,爭搶著說這海蜇真肥,涼拌最鮮美。
但他們不知道,我養的是澳洲燈水母......
晨霧像扯碎的棉絮漂浮在海麵。
我正彎腰檢查活水艙的供氧泵,一個沙啞帶笑的聲音從岸上飄來。
“小夥子,這船貨色可以啊!”
我抬頭,看見個穿著褪色防水服的老漁民蹲在纜樁上。
古銅色的臉上皺紋深刻,像被海風雕琢過的礁石。
他眯眼打量著我滿艙的海貨,手腕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格外紮眼。
和父親當年描述的一模一樣。
我喉頭滾動,麵上卻擠出個憨厚的笑。
“嗐,也還行吧,今早上剛撈的,打算去市場上碰碰運氣。”
我繼續擺弄著氧氣管,聲音放得平緩。
九年前就是這個男人,用假潮汐燈把我父親的船引向暗礁區。
父親船沉那夜,他帶著村民在礁石邊“撿”了整整三船貨。
老漁民利落地跳上我的船艉板,防水靴踩出濕漉漉的腳印。
“去市場賣多虧啊!”
他熱絡地拍我肩膀,
“今早龍王礁那邊全是黃魚群!銀晃晃的跟鋪了層金箔似的!”
他眼睛瞟著我艙裏肥美的螃蟹,
“你要信我老王,現在跟我抄近路過去,我給你高價。”
我搓著手露出為難相:
“龍王礁?我爹常說那邊暗礁凶險......”
話說一半故意咽回去,低頭看向地板。
老王臉色微不可察地一僵,隨即笑得更深,露出被煙熏黃的牙:
“老皇曆啦!現在那兒早清了航道。”
說話間,他已經穩當當坐在船頭,掏出皺巴巴的煙盒。
眯眼望著前方若隱若現的礁群輪廓。
他時不時回頭衝我咧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
“小夥子,看你年紀輕輕,跑船幾年了?”
他狀似隨意地問,眼睛卻像鉤子似的刮過我船艙裏那些肥美的海貨。
“才跑兩年多。”
我憨厚地撓撓頭,手下穩穩把著舵輪,
“跟我爹學了點皮毛,自己瞎折騰。”
“嘿!兩年就能撈到這麼旺的貨?後生可畏啊!”
他吐著煙圈,聲音帶著誇張的讚歎,
“你爹是哪條船上的?沒準我還認識哩!”
我的心猛地一揪,麵上卻不動聲色:
“我爹......早就不跑船了。現在就在家歇著。”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舵輪冰冷的觸感刺著掌心。
王老五“哦”了一聲,眼珠轉了轉,沒再追問。
他指著左前方一片看似平靜的水域:
“往那兒偏點,避開下麵那片暗礁群——瞧見沒?
水色深的那塊!底下全是尖石頭,去年老陳家的船就在那兒栽了跟頭!”
我順從地轉動舵輪,心裏冷笑:
去年老陳的船,不就是被你們引到那兒鑿沉的?
“叔您可真神!”
我故意露出欽佩的表情,“這海況您都門清!”
“哈哈!四十年飯不是白吃的!”
他得意地拍著胸脯,防水服發出嘩啦的響聲,
“我跟你講,這龍王礁看著凶,其實藏著寶!
隻要找對路子——”
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
“漁業公司在那兒設了臨時收購點,現撈現結,價錢是這個數!”
他又比出五根手指。
我配合地瞪大眼睛:
“五成?這麼高?”
“騙你幹啥!”
他湊近來,帶著魚腥和煙味的熱氣噴在我臉上,
“公司老板是我表親!專收好貨送高檔酒樓!
你這些貨色,他們絕對搶著要!”
他越說越興奮,手指比劃著:
“待會兒到了地方,你啥也不用管!
我喊人來過秤,現錢直接塞你手裏!
比你去市場跟那幫二道販子磨嘴皮子強多了!”
我心裏翻湧著惡心,臉上卻擠出猶豫:
“可是......我爹總說便宜莫貪......”
“哎喲!我的傻小子!”
老王急得直拍大腿,
“你爹那老思想過時啦!現在講究的是渠道!關係!”
他眼珠一轉,忽然壓低聲音,
“這麼著——叔看你投緣,今天這船貨,叔再給你多爭取半成價!
就當給侄子的見麵禮!”
他說著就要掏手機:
“我這就給收購點打電話,讓他們備好現金等咱們!”
我趕忙攔住他,臉上擠出感激又不安的笑:
“叔!這......這怎麼好意思......”
我低頭咬著煙沒接話。
他以為我是靦腆,其實我是怕眼裏的冰碴子戳穿他。
九年前父親沉船後,就是這個王老五,一邊撈著父親船裏漂出的魚箱,一邊對哭暈的母親嚷“女人家別礙事”。
漁船突突駛向霧靄深處。
老王坐在船頭得意地哼起漁歌,盤算著待會兒怎麼發信號讓村民攔船。
他不知道的是,我拉的是澳洲燈水母。
而龍王礁的村民,最愛把“撿來”的海鮮直接扔進大鍋燉煮。
老王此刻還在美滋滋地吐著煙圈,仿佛已經聞到今晚全村魚湯的鮮香。
“有啥不好意思!”
他一把推開我的手,嗓門洪亮,
“咱們漁民就得互相幫襯!
你爹要是知道你有這機遇,肯定樂得合不攏嘴!”
他邊說邊飛快地按著手機鍵盤,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
又回頭對我露出一個過分熱情的笑容:
“看!穿過這片海,就能看到俺們村子了!
小夥子,你今天可要走大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