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親第三載,明昭沒等來賀禮,隻等來了丫鬟的一句通報。
“王妃,有人在大理寺擊鼓鳴冤,狀告攝政王殿下迫淫良家婦女致其身殘,鬧得沸沸揚揚,您看......”
明昭指尖一顫,手中茶盞應聲落地。
她大抵清楚這樁醜聞從何而來,可看到那位被看熱鬧的百姓層層圍住的紅衣小娘子,眸中還是忍不住泛了水霧。
“你們不是自詡為民做主嗎,怎麼還不升堂?”
小娘子叉腰抹淚,嬌嗔連連。
“我說了婚前要守節,可謝翊偏偏強寵了我足足48個時辰,我腿折了手斷了身上全青了,他不僅迫淫還淩虐!”
在場上至官員下至百姓,聽了這大膽潑辣的話,無不變了臉色。
不知誰喊了一聲:“就算是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攝政王殿下,也不能迫淫姑娘,這小娘子哭得這般可憐,怎麼還不抓人定罪!”
“可憐?”大理寺卿氣笑了,“她三天兩頭跑來敲這鳴冤鼓,一會說從嶺南跑死五十匹馬運來的荔枝全吃光了害得她腹痛,一會又說殿下賜的府邸太大了她走得累,殿下的榮寵被她嚷嚷得滿帝京都知曉......”
話未說完,瞄到人群中那一抹姝色,他聲音一滯:“......王妃怎麼來了?”
他剛要去行禮,可一隻腳方邁出門檻,攝政王謝翊竟親臨了。
謝翊玄色金繡蟒袍加身,薄唇微抿,不怒自威,所至之處皆跪作一片。
隻是走到小娘子跟前時,那雙久積陰戾的眸竟染上了些許溫柔。
“又在胡鬧。”他微沉的聲音裏滿是寵溺,“一定要本王親自來才肯罷休?”
小娘子旁若無人般勾上他的脖頸,竟當眾索了個甜吻:“妾身胡鬧什麼,分明是殿下忍不到成親那日,迫不及待將妾身要了又要,就是殿下的錯......”
大理寺卿的頭都快磕進地裏,恨不得當場乞骸骨。
“好,是本王的錯。”謝翊低笑一聲,點點她的鼻尖,“本王錯在不夠用力,還能讓你有勁跑來這裏狀告本王。”
小娘子嬌笑一聲:“壞死了殿下,錯了要受罰哦!”
“都依你,要怎麼罰本王?”謝翊取了殺威棒遞到她手上,是罕見的耐心,“這就升堂,打本王二十殺威棒再問罪可好?”
“這怎麼可以,太嚇人啦!”她像隻受驚的小雀兒跳進他懷裏,“妾身不鬧了,殿下怎麼可以這麼寵!”
“誰讓你是本王最喜歡的姒姒。”
謝翊順勢抱她起來,正待回府,餘光卻瞥到了人群中麵如死灰的明昭。
他動作一頓,眸色有些複雜:“你為何會在這裏?”
冷淡疏離的語氣讓明昭心裏一痛,開口竟有些發哽:“謝翊,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嗎?”
謝翊冷冷一笑,不答反問:“明昭,你如今還有什麼資格質問本王?本王留你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賜!”
說罷,他再沒看她一眼,抱著莊姒姒大步上了那架金玉車輦。
大理寺卿鬆了口氣,原本要向明昭行的禮終究也沒行出去。
“還好娘娘如今失了寵,否則依殿下的脾性,定要治本官一個泄密之罪。”
這話入耳極輕,卻好似有千鈞之重,壓得明昭幾乎喘不過氣來。
所有人都道她失了寵,可誰還記得三年前那場綿延千裏的大婚,一千抬聘禮從攝政王府足足擺到京郊,萬筒煙火讓整個帝京亮如白晝......
她從前,也是被千嬌百寵的小公主啊。
她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胞姐,豆蔻年華時便常常在禦書房裏見到謝翊。
他清俊疏朗,驚才豔豔,以狀元功名入朝為官,本是拒人千裏的性子,卻唯獨對她一人溫柔和善。
他為她尋來南海鮫珠、北山雪蓮,將她的喜怒哀樂當成天,她染了風寒一病不起,他竟打破他從不缺席早朝的規矩,為她熬足了七日的湯藥。
甚至,他在那場奪嫡中主動選擇扶持她的皇弟登基,她紅著眼眶問為什麼,他卻隻輕笑:“臣傾慕公主,愛屋及烏。”
這讓早已動心的明昭義無反顧地嫁了他,可好景不長,那年春日的賞花宴,她和他的姐姐謝清陽共乘一輦,卻意外在雨中摔下山崖,被流寇賣進了京郊的花樓。
謝清陽重傷瀕死,老鴇叫罵著要請大夫來治,她毫不猶豫地割血相救。
隻因她曾受明家祖上賜福,心頭血能救人三次性命,叫人恢複如初,上一次,她給了掛帥出征平定北魏的謝翊。
而謝清陽被救活的當晚,卻為了保護她主動接客,被十個花客輪番淩辱至死,謝翊趕來時,她已徹底沒了人形,連胞宮都被掏了個幹幹淨淨。
明昭當場昏厥,謝翊踉蹌兩步跌坐在地,幾乎目眥盡裂。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曾相依為命的姐姐。
洶湧的恨意和悲慟如潮水般襲來,謝翊死死掐住她的脖頸,雙目猩紅:“為什麼要多管閑事?就那麼愛割血嗎?明明本王就要趕到了,你不救她,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明昭被他生生拽醒,抬眸對上他瘋狂而絕望的目光,瞬間心似刀割。
她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真的隻是想救姐姐......
可後悔有什麼用,謝清陽死了,死得淒慘,死得連個全屍都沒有,全都怪她,要是她能乖乖等謝翊來就好了......
她閉上眼不敢看他,淚珠決堤般砸在地上,謝翊更篤定是她心虛,狠狠將她甩出三丈遠,一連七日不知所蹤。
再回府時,他帶回了和親公主莊姒姒,是他征戰北魏的戰利品。
莊姒姒是北魏國君的胞姐,活潑開朗,愛說愛笑,長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謝翊將所有的溫柔寵溺都給了莊姒姒,他為她築高台,為她理紅妝,世間萬物隻要莊姒姒想要,他都傾盡全力奉上,包括名分。
所以,他將一把刀懸在明昭的床頭,冷聲宣判。
“明昭,你那麼愛割血,本王就叫你割個痛快。”
“十日後本王要娶姒姒入門,她水土不服身子虛,大婚當日,本王要最新鮮的心頭血將她治好,當作新婚賀禮。”
明昭沒有應聲,她知道,他是在報複她,就是要讓她餘生都活在無盡的懺悔和痛苦裏,讓她日日如萬蟻噬心,生不如死。
可他不知道,她早已擬了和離文書,隻待十日後陛下南巡歸來蓋聖印。
他也不知道,她的心頭血雖能救三次性命,可第三次她必死無疑,這是祖上的規矩。
但她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十日後恰是中秋月圓,是團圓的好日子。
她終於可以,下去陪清陽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