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上中學時,鄰居是一位寡居的老大娘,她是一個非常不幸的人,中年喪夫,老來喪孫,三個兒子有兩個不孝順不說,還時不時地找上門來氣氣老媽。隻有小兒子孝順些,也有出息,但還沒等他把老娘接到城裏享上一天福,卻不幸因公殉職!
這天,老大娘在家做飯,最不孝的二兒子找上門,張嘴就說,你孫子上學需要錢,把老三的撫恤金“借”我點兒。老大娘當即給了他幾千塊。兒子不滿意,先把幾千塊錢揣好,然後接茬兒要,老大娘說我沒拿多少撫恤金,大部分撫恤金都留給你那苦命的弟妹和小侄女了,兒子便破口大罵,並詛咒老大娘為“老不死的”,罵畢摔門而去。不孝兒離去後,老大娘越想越傷心,最後披頭散發地跑到附近的菜園子裏,準備跳井一了百了,好在被種菜的街坊們發現合力攔下。老大娘一屁股坐到井邊,張著大嘴哭嚎:“我活不下去了,你們就讓我死了吧!”
一個街坊勸她說:“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活不下去的?”
不怕死,也就不怕活——這在道理上說得通,但生活是不講道理的。有些時候,活下去,反而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螻蟻尚且貪生,又有誰不知道生命的寶貴!誰都知道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如果能夠開心地活下去,誰不貪戀活著的時光?
人生無疑是美好的,但人生有時又極其殘酷。人生的無奈更是無時無刻地充斥於我們的生活。在佛教典籍中,我們所在的世界被稱作“婆娑世界”, 其中“娑婆”是“堪忍”的意思。顧名思義就是說,我們這個世界充滿了痛苦和無奈,但這種痛苦和無奈還不至於讓人活不下去,還能忍受,因此叫“堪忍”。而釋迦牟尼佛之所以偉大,就在於他為了讓世人不再堪忍,放棄在天界優越的教主生活,降生到堪忍的人世間,普渡眾生。
試問,佛祖能解決人間所有的無奈嗎?不能。在佛學理論中,他或許能。但在人世間,很多事情他同樣無能為力。
佛經中有一個故事:
有一個婦女,丈夫拋棄了她,她唯一的一個孩子又得病死了。婦女痛不欲生,抱著死去的孩子來到佛祖麵前,請佛祖發大慈悲,無論如何要救活她的孩子,否則她也不要活在人世上了。佛祖說:要救活你的孩子也不難,但你必須去找到一戶從來沒有死過一個人的家庭,向這家人討來一粒芥菜籽,我就能救活這個孩子。這個婦女滿懷希望,幾天幾夜沒合眼,沒停步,走了無數的家庭,但卻沒有一個家庭是從來沒有死過一個人的!最後她總算明白了:人總是要死的,每個家庭都經曆了死去親人的痛苦。佛祖順勢教導這個婦女說:死是人生最大的痛苦,要想解脫生死的煩惱,惟皈依佛門,達到正覺涅槃境地。於是這位婦女皈依佛門,出家做了比丘尼。
我們在這裏講這個故事,不是讓大家都去出家,而是說不管你願不願意,很多事情我們根本就無能為力。我們看一個人是不是高明,是不是明智,就是看他能不能從容接受諸如生老病死等自然規律,能不能坦然麵對諸如煩惱憂傷等人間必然。
傷心總是難免的,這世界上就沒有不傷心的人,隻是有些人傷過了也就過了,而有些人卻總是不能開釋自己,月亮明明已經圓了,他還在為昨天的月缺而遺憾!再長的時間也撫不平他們的憂傷,因為他們拿得起、放不下,瞧得上、看不開,不懂得在失意之後,找個充滿希望的新方向往前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道德經》中的名句。所謂“芻狗”,就是用稻草紮成的狗,在古代,它具有特殊功用——祭祀。祭祀是一件很嚴肅莊重的事情,在這種場合,它被賦予了特殊的象征意義,已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稻草紮成的小狗。然而一旦祭祀過後,稻草便恢複了它的本質,不再被人頂禮膜拜,而是被人遺棄,遭人踐踏,最終和其他普通的稻草一樣被焚燒掉。芻狗之所以會落得如此命運,並不是人們對其存在好惡心理,而是為了祭祀的需要。同理,天地對所有生命也如此,也即對一切生命都沒有愛憎,沒有喜歡誰不喜歡誰的問題,就像人們對芻狗並沒有愛憎一樣。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天地就有多麼殘酷,因為殘酷是一個專屬於生命的名詞。天地不是生命,至少不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就如同不能指望一塊石頭理解我們的思想感情一樣,我們也不能指望天地具有人的感情,尤其是對人類有益的悲憫感情。
一句話,不是天地不仁,也不是生活無情,而是生活本來如此。這正如著名作家王蒙在《老子的幫助》中所說:“天地、自然、道,不是一個意誌的概念,也不是一個道德的概念,更不是一個情感的範疇,而是一個運動的概念、一個哲學的概念。它超過了人間的意誌和道德,所體現的是一個客觀世界的規律。”無論你願意不願意,天地都在圍繞著自己的規律運行,就像地球圍著太陽轉、月球圍著地球轉,非人力可以改變。而老子之所以打一個這麼殘酷的比喻,其初衷也不外乎是告訴世人真相,讓人在無情的事實麵前,正視現實,改變現實。用王蒙先生的話說,就是“要豁達地對待一切不如意。你不能靠天地給你擺出一個非常美好的世界”。
生活就是這樣,你必須硬生生地活下去。
3.幸福屬於天國,快樂屬於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