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安歌一直覺得,自己能嫁給霍遠崢,是花光了這輩子所有的運氣。
他年少有為,清冷矜貴,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團長,是軍區大院裏最耀眼的存在。
於她而言,能嫁給最愛的人,猶如徒手摘下高懸天邊的寒月,她整日裏心裏都冒著歡喜的泡泡。
所以,她對他極好,好到近乎卑微。
天不亮就起床為他準備早餐,熨燙好筆挺的軍裝,他訓練辛苦,她就變著法子煲湯給他補身體,她以為,隻要她足夠好,足夠愛他,總有一天能焐熱他那顆冰冷的心。
直到那個暴雨傾盆的傍晚,聽說他們團裏搞聯誼晚會,怕他淋雨,她特意拿了傘想去接他。
晚會的氣氛很熱烈,她剛走到禮堂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陣陣起哄聲。
“霍團長!上來分享一下唄!”
“對啊團長!說說和相愛的人結婚是什麼感覺?傳授點經驗嘛!”
“大家鼓掌!歡迎霍團長!”
夏安歌站在門口,聽著裏麵的喧鬧,臉上忍不住泛起一絲羞澀又期待的笑容。
他會怎麼說呢?
霍遠崢似乎被推上了台,話筒裏傳來他清冷而熟悉的嗓音,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瞬間將她釘在原地,血液凍結。
“我不知道和相愛的人結婚是什麼感覺。”
台下瞬間安靜了一些。
他頓了頓,聲音平穩卻殘忍:“因為我娶的妻子,我並不愛她。”
夏安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裏的傘“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所以,我隻能分享和不愛的人結婚的感覺。”他繼續說著,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份訓練報告,“回家麵對她精心準備的飯菜,毫無胃口。聽到她噓寒問暖,隻覺得煩躁。看到她小心翼翼討好的眼神,隻想避開。”
“每一天,都像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乏味,沉悶,甚至……煎熬。”
“所以,”他最後總結,聲音冷硬得像淬了寒鐵,“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定要和愛的人結婚。否則,餘生皆苦。”
台下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許久,才有一個膽子大的小聲問:“霍、霍團長……您這麼說……就不怕嫂子知道了,傷心離開您嗎?”
霍遠崢語氣依舊清冷,卻帶著十足的篤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不會。她離不開我。”
“轟——!”
夏安歌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
她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得不像話。
眼看著裏麵似乎有人要出來,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轉身,跌跌撞撞地衝進瓢潑大雨裏!
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拚命地跑,仿佛這樣就能逃離那錐心刺骨的疼痛。
十年……整整十年……
她喜歡了霍遠崢整整十年啊!
從情竇初開的十五歲,到如今二十五歲嫁給他為妻,她人生中最美好、最鮮活的十年,眼裏心裏,全是他一個人的影子。
她和霍遠崢在一個大院裏長大,他是院裏最好看的男孩子,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線總是抿得緊緊的,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氣質,其他男孩子還在泥地裏打滾瘋跑的時候,他已經會安靜地坐在槐樹下看書,白襯衫的袖口挽得一絲不苟。
她像個小尾巴一樣,偷偷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如小白楊的背影,心裏就像揣了隻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可他從來不對她笑,甚至很少正眼看她,他的冰冷是對所有人的,唯獨除了……鄭婉清。
鄭婉清是文藝委員,長得漂亮,聲音甜美,像隻驕傲的白天鵝,隻有她能讓霍遠崢那雙清冷的眸子裏泛起細微的波瀾。
他會幫她提書包,會耐心給她講數學題,會在她排練節目晚歸時默默等在校門口,手裏拿著一把傘,一瓶她愛喝的汽水。
夏安歌一次次看著,心一次次像被針紮一樣密密麻麻地疼。
可她能怎麼辦?那是他的選擇。
她隻能躲在角落裏,偷偷地難過,然後把那份喜歡藏得更深,選擇祝福。
後來,他和鄭婉清順理成章地談了戀愛,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可就在婚前,他出任務失蹤了,部隊帶來消息,說他極有可能……犧牲了。
鄭婉清哭得撕心裂肺,傷心了一個月,然後,在家裏的不斷催促和安排下,她嫁給了門當戶對的別人。
夏安歌卻固執地不信他死了。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就在所有人都勸她放棄的時候,奇跡發生了。
霍遠崢回來了!他受了重傷,但活著回來了!
可他活著回來,他的愛情卻死了,鄭婉清已經嫁作他人婦。
他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偏偏這時,霍母病重,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他成家,而霍母一直很喜歡安靜乖巧的夏安歌。
於是,他聽了母親的話,娶了一直默默愛慕他的她。
她還記得新婚夜,她穿著紅嫁衣,心裏像是揣了隻小鹿,砰砰直跳。
她以為那是她幸福的開始。
可當紅燭搖曳,他覆上她的身子,意亂情迷間,口中喃喃喚出的,卻是“婉清”……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瞬間冰封,又猛地被砸碎,痛得她幾乎痙攣,她用力推開他,縮在床角無聲地流淚。
而他,隻是愣了一下,便背過身去,沒有一句解釋,更沒有一句安慰。
第二天,她看著他一如既往冷硬的側臉,自己把眼淚擦幹,主動給他盛粥,遞台階。
她告訴自己,沒關係,來日方長,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愛上她。
所以,她自己哄好了自己。
自此之後,一直都是這樣。
她發現他錢包裏層還放著鄭婉清的照片,她流淚,然後自己哄好自己。
鄭婉清的丈夫意外去世,他二話不說拿走家裏所有的積蓄,以最高的份子錢去上禮,她心痛,還是自己哄好自己。
無數次,他因為鄭婉清的一個電話就拋下她,她失望,卻依舊自己消化所有委屈……
所以,他才那麼篤定地說,她離不開我。
是啊,她也曾經是這麼以為的。
她喜歡了他整整十年!十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十年?那些最好的時光,全都係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放下他,猶如挖心剔骨。
可是此刻,站在冰冷的雨裏,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沒那麼犯賤。
喜歡他十年,放下他,原來也隻需要這痛徹心扉的一瞬間。
以前所有的喜歡、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他那句輕描淡寫卻殘忍至極的“餘生皆苦”下,被擊得粉碎,灰飛煙滅。
這一次,她再也哄不好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