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墓園離開,鐘映寧回到老宅。
臨近過年,陸家老宅的裝扮喜慶了不少,中式庭院兩側掛滿了紅燈籠,年味十足。
傭人迎上來:“少奶奶回來了。”
“爺爺呢?”
她趕著回來,就是為了陪陸老爺子提前過節吃個飯。
回頭就準備回去港城陪奶奶。
嫁進陸家這三年,為了遷就陸家的規矩,她從沒有陪奶奶正兒八經過過除夕。
每年過年都是大年初一之後才能回去。
如今她不打算再遷就了。
“老爺子剛吃完藥,這會兒歇著呢。說是晚飯點再起。”
鐘映寧點點頭,提步去了二樓臥室,收拾好要帶走的行李。
書桌上擺著一個相框。
那是爸爸媽媽出事前的合照。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宴會上見到陸之珩之後,就對他念念不忘。
為了能天天看見那張臉,她主動求父母找陸家談聯姻。
最開始鐘爸鐘媽是不願意的。
畢竟是鐘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千裏迢迢嫁去京市,離港城又遠,自然不舍得她過去受委屈。
是她拉著爸媽的手,一遍又一遍哀求,還說自己非陸之珩不嫁。
最後爸媽拗不過,才出麵促成這門婚事。
訂婚那天,鐘爸還問:“想好了嗎?嫁過去你還要重新學普通話,要吃不少苦。”
鐘映寧堅定點頭:“想好了,隻要能嫁給他,我做什麼都願意。”
“傻女。”
鐘爸歎了口氣,眼角有不易察覺的濕潤:
“佢如果夠膽蝦你,就話俾我哋知,爹地媽咪畀你撐腰。”
(他如果敢欺負你,就告訴我們,爸爸媽媽給你撐腰。)
如今,給她撐腰的人不在了。
兩年前那場事故帶走了她最愛的爸爸媽媽。
也帶走了她在陸家應得的尊重。
自葬禮之後,陸之珩對她的冷淡幾乎達到頂峰。
連陸家人也開始跟著輕視她,似有若無地排擠她。
他們都在欺負她沒有爸爸媽媽。
她將相框緊緊貼在胸口,纖瘦的身軀蜷成一團,低聲啜泣。
不知過去多久,陸之珩推開了房門。
鐘映寧側躺在床上,手裏抱著相框,她緊閉雙眸,淚痕未幹,臉頰下的枕頭浸濕一大片。
陸之珩心臟莫名被扯了一下。
先前挨那一巴掌竄出的火氣也在頃刻間消弭。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剛替她掖好被子,鐘映寧忽然睜開了眼。
陸之珩手指一僵,臉上劃過一抹不自然,起身,輕咳一聲:
“哭什麼?那會兒扇人的時候,不是挺有力氣麼?”
鐘映寧冷冷看她一眼,拉開與他的距離。
陸之珩皺了下眉,又是那混不吝的語氣,“火氣挺大啊?挨巴掌的是我,你還先委屈上了?”
見映寧沒吭聲,眼眶還紅得厲害,他壓住心中那股異樣,剛要俯身要給她擦眼淚:
“行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錯了行了吧?”
鐘映寧煩透了,一把將他推開。
“你錯?你陸三公子會有錯的時候?”
以前做那麼多針對她的事,怎麼不見他認錯?
陸之珩嘴角弧度弧度漸漸壓平。
他脾氣一直不怎麼好,耐心也有限,放低姿態哄鐘映寧對他來說,已是最大的讓步。
他皺起眉,剛要再說什麼。
傭人來敲門,提醒說飯菜備好了。
......
下樓時經過客廳。
陸太太白綺蘭一身淺色駱馬毛大衣,坐在沙發上,語調陰陽怪氣:
“當真是大小姐脾氣,睡到飯點要人請才下樓。”
鐘映寧頓住腳,回過頭雙眸彎成月牙:“我本來就是大小姐。”
“......”白綺蘭繃了下唇,冷哼:“嫁過來三年,連怎麼做兒媳都做不明白。
平時沒事就應該做做家務,替小珩打理好家裏的事。之前請的中文老師沒教過你什麼叫三從四德?”
映寧瞥了她一眼,語氣正經:
“大清早就亡了,還三從四德。白女士,不要太封建。”
白綺蘭一向不怎麼喜歡鐘映寧。
當初要不是陸家急於打開港圈市場,需要鐘家的助力,她怎麼也不會點頭答應這門婚事。
嫁進來這三年,鐘映寧一直表現得很愛陸之珩。
連帶著麵對陸家其他人,也總是笨拙迎合。
像這樣還嘴懟她,還是第一次。
她臉上有點掛不住,蹭的一下起身:
“你什麼意思?這是要教訓我了不成?”
鐘映寧輕哂,沒說話。
白綺蘭剛還要說什麼,傭人端著一碗中藥走了過來。
“把這個喝了。”她衝鐘映寧發號施令。
濃烈的藥味鑽進鼻間,鐘映寧皺起眉:“什麼東西?”
“仁安堂的老中醫親自開的藥方,我托了不少關係才拿到,滋陰補血還暖宮,趁熱喝才有用。”
映寧:“我不喝。”
白綺蘭麵色不虞:
“你嫁進來三年,三年肚子都沒點動靜,小珩今年都二十八了,你能耽誤他可耽誤不起。不早點喝藥把身體調理好,怎麼要小孩?”
“沒懷孕就一定是我的問題?”鐘映寧態度堅決,“怎麼不問問你兒子?萬一是他不行?”
“胡說八道什麼?小珩身體健康得很!倒是你,為了身材三天兩頭不吃飯,麵黃肌瘦的,怎麼生養?!”
“我怎麼吃飯是我的自由。”鐘映寧將那碗藥推開,“總之我不喝,誰要生誰喝!”
她從來就不是什麼軟柿子。
以往為了陸之珩,她才收起自己的棱角,費盡心思討好白綺蘭。
如今反正已經要離婚了,她自然不會再慣著任何人。
白綺蘭明顯被氣著了,連呼吸都變緊促:
“鐘映寧你別太離譜,煎藥給你也是為你好!老爺子身體越來越差,就想早點抱上重孫,你能拖他可不能。”
“你這麼孝順那你生啊。”鐘映寧瞥過去,“正好你想要孩子又有時間,不如跟爸努努力,再生一個。”
“還沒滿五十,正是拚三胎的好年紀——”
話還沒說完,陸之珩把她嘴捂上了。
“媽,要小孩的事我們會看著辦,您老歇歇,別管了。”
映寧被他帶去了一邊,掙紮好一陣才掰開他的手,惡狠狠瞪他一眼。
陸之珩不怒反笑,還是那混不吝的腔調,“差不多行了,跟長輩能那麼說話?”
映寧覺得好笑。
她被白綺蘭為難了三年,沒見他說過一句話。
自己不過是還了幾句嘴,就先被他教訓上了。
看著陸之珩眼尾那顆被擦傷的痣,鐘映寧有些恍然。
他現在這副樣子,跟顧景初一點也不像。
......
晚飯席間。
鐘映寧告訴老爺子陸成嶽,自己明天一大早會回港城,今年就不陪他過除夕了。
白綺蘭本就憋著一口氣。
聽見這話第一個跳出來:
“那怎麼行?一直以來都是在我們這邊過除夕,誰同意你今年提前回去的?”
鐘映寧:“我同意的。”
“......”白綺蘭憋著火,“你嫁進陸家就是陸家的人,哪還有除夕回娘家的道理?!”
“我是嫁進陸家,又不是賣給陸家。就陸家要過除夕,我鐘家就不用過了?”
白綺蘭被懟得怒上心頭,氣息不穩。
一旁的沈音音裝作乖巧:“小嬸,伯母也是想著除夕是團圓的日子,一家人總是要整整齊齊的。”
鐘映寧冷笑:“要那麼整齊做什麼?死了有的是時間整整齊齊。”
沈音音:“......”
白綺蘭勃然大怒,手裏的筷子重重啪在桌上:
“大過年的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行了。”
坐在主位的陸成嶽打斷,“寧寧的奶奶一個人在港城,她孝順想陪奶奶過除夕也沒有錯。”
“......”
白綺蘭氣得臉都脹紅了。
但礙於陸成嶽的臉色,終是沒有再說話。
隻是憤憤不平,又剜了鐘映寧一眼。
這一晚,鐘映寧反鎖臥室門,睡了個好覺。
翌日一大早。
天微微亮,她將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放在梳妝台上,拎著行李箱去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