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
這兩個字,如同兩顆投入平靜湖麵的深水炸彈,在會議室裏炸起滔天巨浪。
新市長的車旁?
最高檢檢察官的麵前?
槍聲?
這幾個信息點,在沙瑞金的腦海中,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自行串聯,並勾勒出一個讓他自己都嚇出一身冷汗的場景。
新市長張嶽山,被最高檢的侯亮平攔下。
侯亮平態度強硬,堅持要搜查,不給市長麵子。
張嶽山在電話裏,明顯已經壓抑著怒火。
然後,槍響了!
結論,隻有一個。
是張嶽山的人,因為被一個不知好歹的檢察官阻攔,惱羞成怒,悍然開槍!
這個推論一出,沙瑞金怕的,已經不是槍擊案本身。
他怕的,是侯亮平的身份!
別人不清楚,他沙瑞金可是清清楚楚。
這個侯亮平,是京城那位政法界的泰山北鬥,鐘老最看重、最欣賞的門生!
是最高層特意派下來,要在漢東這潭深水裏,掀起一場反腐風暴的利劍!
這把劍,要是折在漢東。
還是被他沙瑞金親自迎接,親自主持座談會的新市長,給當場折斷的。
那他沙瑞金的政治生涯,也就走到頭了!
鐘老雷霆般的怒火,他承受不起!整個漢東省委,都承受不起!
想到這裏,沙瑞金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身。
實木的桌麵,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臉色鐵青,聲音因為極度的急切和驚怒,而顯得有些變形。
“今天的座談會,到此為止!”
他環視一圈已經呆若木雞的眾人,用近乎咆哮的音量下達命令。
“快!通知省公安廳廳長祁同偉,讓他立刻帶人去高速口!不!我們親自去!”
“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嘴上喊著“看看怎麼回事”,心裏想的,卻是一句沒敢說出口的話。
那個新來的侯處長,可千萬,千萬不能出事啊!
沙瑞金一聲令下。
整個會議室,徹底亂了。
剛才還一個個正襟危坐,氣度儼然的省委常委們,此刻都慌了神。
他們都從沙瑞金那前所未有的失態中,讀懂了事情的嚴重性。
李達康的臉色,已經不能用煞白來形容,那是一種鐵青中透著死灰的顏色。
他第一個衝出會議室,連自己的秘書都顧不上。
其餘人等,也紛紛起身,亂作一團,交頭接耳。
“這個新來的張嶽山,是哪裏來的莽夫?怎麼敢做出這種衝動的傻事?”
“完了,完了,漢東要出天大的事情了!”
“當街槍擊最高檢的幹部,他想幹什麼?造反嗎?”
“這下,我們漢東的臉,要在全國麵前丟盡了!”
一時間,整個省委大院,警報聲和汽車緊急發動的聲音,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數輛掛著特殊牌照的黑色轎車,組成一個急促的車隊,風馳電掣般衝出省委大門,朝著事發的高速收費站方向,疾馳而去。
頭車裏。
沙瑞金坐在後排,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雙手死死攥著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一個還沒正式上任的市長,就敢當街槍擊最高檢派下來的巡視幹部!
他不是來履職的。
他是來給整個漢東,惹一場滔天大禍的!
瘋子!
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瘋子!
省委大院。
高育良懷著滿腹的震驚與疑慮,回到了自己的專車內。
車門剛一關上,早已在車內焦急等候的祁同偉,立刻湊了過來。
他的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期待,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
“老師,情況怎麼樣了?沙書記那邊,是不是點頭了?”
今天,對他祁同偉而言,是決定命運的一天。
副省長的位置,近在咫尺。
隻要沙瑞金在座談會上,釋放出那麼一絲半點的積極信號,這件事,就幾乎是板上釘釘。
然而,麵對學生那充滿渴望的眼神,高育良卻隻是疲憊地揉著眉心,眼神凝重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
他緩緩開口,聲音裏聽不出一絲喜悅。
“同偉,你的事,怕是要起波折了。”
這句話,如同一盆零下三十度的冰水,從祁同偉的頭頂,瞬間澆下。
他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變成一種難以置信的錯愕與恐慌。
“為什麼?老師,不是都安排好了嗎?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高育良緩緩搖頭,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晉升的事,現在先放一放。漢東,出大事了。”
他沒有賣關子,將會議室裏發生的一切,言簡意賅地複述了一遍。
新市長張嶽山。
最高檢侯亮平。
高速口的對峙。
以及最後那一聲,讓所有人都心驚肉跳的槍響。
祁同偉聽完,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他震驚的,不是衝突本身。
而是衝突的雙方,以及那個匪夷所思的結果。
侯亮平?
他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在京城都敢橫著走的學弟,被一個新來的市長給收拾了?
還動了槍?
祁同偉的大腦飛速運轉,作為省公安廳廳長的專業本能,瞬間被觸發。
不對!
他一個市長,哪來的槍?
他身邊跟著的人,到底是誰?
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當著檢察官的麵,直接開火?
他瞬間明白,自己的副省長之夢,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麵前,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高育良看著他臉上變幻的神色,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
“眼下,你立刻帶人去現場。”
“記住,不要急著站隊,先看清楚情況。至於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
這番話,充滿了暗示。
是典型的政治語言,核心隻有一個:保全自己,觀察局勢,尋找機會。
祁同偉重重點頭,心中的個人得失,已經被巨大的危機感所取代。
他立刻推開車門,大步流星地去安排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