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冰冷的骨灰匣
汪思琪死後的第三天,外婆的腰疼在巨大焦慮的壓迫下奇跡般地緩解了一些。她再也等不下去,憑著最後一點力氣,再次來到學校。
這一次,校長沒有再敷衍。他直接將外婆帶到了辦公室,桌上,放著一個冰冷、方正、漆黑的小匣子。
“老人家,節哀順變。”校長的聲音公式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汪思琪同學的後事,學校已經按流程處理完畢。這是她的骨灰。麻煩您在這裏簽個字,就可以帶走了。”
外婆布滿褶皺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黑匣子,仿佛它是噬人的怪獸。“不......不可能!”她猛地撲過去,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想要觸摸,卻又不敢,“你騙我!思琪怎麼會......她不會丟下我的!把我外孫女還給我!你們把她還給我!” 外婆的聲音淒厲絕望,像受傷的母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抓住校長的褲腿。
校長皺了皺眉,用力掙脫開:“這位家長,我很理解你的悲痛。但汪思琪同學的衝動行為,給學校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校方念在她平時成績尚可,又考慮到她的家庭......特殊,才沒有追究責任。火化是按規定流程走的,費用學校承擔。另外,”他頓了頓,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學校決定給予您三萬元撫慰金。麻煩您簽了這份確認書,就可以把骨灰領走了。” 他把文件和筆推到外婆麵前。
“確認書?”外婆茫然地看向那份文件,上麵冰冷的“免責聲明”幾個字刺痛了她的眼。“不!我不簽!”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歇斯底裏地將那份文件撕得粉碎,“我不信思琪死了!你們在騙我!簽了這個字,我的思琪就真的回不來了!我不簽!”
校長的耐心終於耗盡,臉色沉了下來。他啪地一聲又拍出一份一模一樣的文件,聲音帶著威脅:“這位家長!請你冷靜點!你現在簽字,學校看在你孤苦無依的份上,這錢還能給你。如果你繼續這樣無理取鬧,那撫慰金的事就免談!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
“節哀?你讓我怎麼節哀!”外婆淚如雨下,指著那漆黑的骨灰盒,“那裏麵是我的命啊!”
校長眼中閃過一絲厭煩,他拿出手機,快速翻找著,然後將屏幕粗暴地懟到外婆眼前:“你自己看!看清楚!現場照片!法醫報告!我們調查得很清楚!汪思琪生前有嚴重的抑鬱症!跳樓當天就是抑鬱症發作!搶救無效,當場死亡!鐵證如山!你還想怎麼樣?!”
屏幕上,赫然是汪思琪墜樓後慘不忍睹的現場照片。穿著熟悉的藍白校服的少女,以扭曲的姿態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是大片凝固的暗紅血跡,刺目驚心。
看到照片的瞬間,汪思琪的靈魂仿佛再次感受到了身體碎裂的劇痛,猛地蜷縮成一團,發出無聲的尖嘯。
是的,她確實被診斷出抑鬱症。即使她的母親就是心理谘詢師。外婆也曾憂心忡忡地找過汪美琳,懇求她關心一下女兒的心理健康。可汪美琳的回答永遠是:“我好好的,她憑什麼抑鬱?就是矯情!裝可憐想博關注!別理她!”
為了外婆,汪思琪一直偷偷吃藥,努力對抗著腦海裏的陰霾。她不會輕易放棄生命的!可偏偏,關於跳樓前發生了什麼,她的記憶被一層濃重的迷霧籠罩,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穿透。仿佛有什麼力量,在刻意阻止她回想。
盡管血淋淋的照片就在眼前,外婆依舊死死咬著牙,拒絕簽字:“這麼大的事......我不能簽......我要告訴她媽媽......讓她媽媽來......”
“媽媽?”校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脫口而出,“她還有媽?” 隨即意識到失言,尷尬地補救,“咳,我的意思是,我們調查過程中,發現汪思琪同學的父母從未在學校出現過,她也從不提起。我們一直以為......她是孤兒,跟著您生活。”
外婆的身體晃了晃,仿佛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她看著桌上冰冷的骨灰盒,又看看校長冷漠的臉,最終,隻是發出一聲沉重到極致的歎息,像秋風中最後一片落葉的嗚咽:
“冤孽啊......”
最終,外婆還是沒能簽下那份字。她像守護著稀世珍寶一樣,用顫抖的手緊緊抱住那個小小的黑匣子,一步一步,蹣跚地離開了校長辦公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走到門口,她回頭,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校長,一字一句地說:
“思琪,你再等等。外婆一定......讓你媽媽來接你回家。讓她......給你認錯。”
汪思琪的靈魂跟在外婆身後,看著老人佝僂絕望的背影,看著外婆懷中那方寸之間承載著她所有存在的黑匣子,靈魂深處湧起無盡的酸澀。沒有淚水的眼睛,卻比任何哭泣都更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