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身死燕翩躚

“涼風起兮天隕霜，懷君子兮渺難望。”很難想象這秋深霜降、感時懷人的情愫之詞出自於那個千般妖嬈，萬般功利的趙飛燕趙宜主之口。

思，略懂；心，生痛。太液池煙波浩渺，皇族舟氣勢雄宏，你見她纖腰細骨，善踽獨行，仿若獨木荏枝，顫顫然，微微然；你見秋風自湖麵蕭起，她衣袂飄飄，倩影閃閃。揮舞袖，足點雕欄，燕舞翩躚；放歌聲，聲聲回轉，動人心弦。趙飛燕淋漓盡致地揮灑著自己無限的妖嬈與柔情。她心醉於眼前這個霸氣威武的帝王，醉了，真的醉了。也許愛情一開始都是真的，後來卻中了毒。玉石俱焚，那本不是它的全部內容……

趙飛燕出身微賤，命運乖蹇。初降人世的她沒有享受到母愛的溫暖，取而代之的是荒郊野外，夜色蒼涼。她與妹妹趙合德時隱時現的啼哭，痛斥著被遺棄的罪惡。那聲音起初執著，之後卻越來越虛弱。黑夜與白晝變幻交替：一天，兩天……嬰孩兒或是凍死，或是餓死，抑或幹脆讓豺狼吃掉，一了百了。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是的，最終他們獲救了，並在她們最美的年華裏：一個尊為昭儀，一個貴為皇後。而這，且是後話。

趙氏姐妹在荒郊野外度過了三天三夜後，大難不死，終被好心人拾回收養，雖不可錦衣玉食，可好歹撿回一條命。姐妹倆寄人籬下，生活的小心翼翼……正當她們快要成年時，養父暴斃，姐妹倆開始了衣食無著的流浪賣藝生活……

原本疑無路，偏又逢花明。兩姐妹靠著乞討賣藝過活不久便遇太監趙臨，趙臨是陽阿公主府的總管，而這個陽阿公主是當今皇帝劉驁的姐姐。趙氏姐妹日後的飛黃騰達，這二人絕對的功不可沒。趙臨見姐妹倆花容月貌，能歌善舞，便將二人收為義女，又順理成章地把他們推薦給了自己的主子——陽阿公主。陽阿公主見趙氏姐妹姿色不凡：姐姐趙飛燕通音律，曉詩書，纖腰細骨，媚豔妖嬈；妹妹趙合德雖比不上姐姐的才情，但她身體豐滿，肌膚冰瑩，粉妝玉麵，細膩溫婉。更何況姐妹二人都能歌善舞，聰穎慧黠。如若日後加以精心調教，有幸被皇帝哥哥看中，自己便也沾了光。陽阿公主一番算計之後，收下趙氏姐妹充當了公主府的歌女。

初秋，長安雨水連綿，雨中黃葉紛飛。在這蕭索的季節，陽阿公主生性風流的皇帝哥哥劉驁禦臨公主府。公主喜迎聖駕，大擺筵席，令府中舞姬歌女輪番上陣，歡歌曼舞，臨席侑飲。漢成帝早已眼花繚亂，目醉神迷。陽阿公主見時機已到，便令飛燕出場。

此時靜候在屏風後的趙飛燕知道自己將獻舞於當今聖上，心中不禁些許慌亂，長長舒了一口氣之後，眾人便聽屏風後傳出嬌脆動人的歌聲，這聲音好似空穀鶯鳴。趙飛燕宛若仙子下凡塵般，踏著歌聲向皇帝劉驁翩躚而來。她縱情的歌著，肆意地舞著，隻有沉浸在這歌舞的世界裏，他人才看不出她的緊張與慌亂……可她並不知道，此時那個令她心生惶恐畏懼的帝王早已被自己清麗的美色所傾倒……這一切，仿佛是一個夢。夢的高貴將現實的卑微傾覆——夢開始，欲望被喚醒……

皇家的禦用馬車在長安街道上疾馳，甩開身後那些豔羨的目光，她透過時而飄起的挽簾，從未發現頭頂的天空如此高遠。趙飛燕帶著無限的欣喜與憧憬飛向了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的昭陽殿……

麻雀真的能變鳳凰，趙飛燕憑借自己嬌麗的容顏，曼妙如燕的身姿以及能夠傾倒眾生的高超舞藝，贏得了成帝劉驁的“三千寵愛”。成帝為她特設筵席舉行舞技表演，並在太液池建瀛洲高榭供趙飛燕管弦歌舞。一次，趙飛燕邊歌邊舞，為劉驁展示她自己創作的《歸風送遠》之曲，成帝陶醉其中，以玉環擊拍，又命將軍馮無方吹笙伴奏。江麵秋風蕭起，便上演了本文開頭那醉人的一幕。

趙飛燕舞技絕妙，更體現在她能在水晶盤上輕歌曼舞，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視覺盛宴，給漢成帝帶來全新的愉悅享受，成帝對眼前的這個美人更加沉醉迷戀……

正所謂樹大招風，堂堂皇帝乃九五之尊，後宮繁花似錦。這樣“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趙飛燕難免不遭受嬪妃們的嫉妒與怨恨。後宮議論紛紛，認為她隻不過是個慣於蠱惑的賤人，難登大雅之堂。從小寄人籬下的生活，早已讓趙飛燕變得心思細膩縝密，她沒有天真無知地沉浸在帝王的愛裏，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她知道生性風流的成帝在這姹紫嫣紅的後花園裏不可能一直對她情有獨鐘，麵對後宮的詆毀議論，趙飛燕也早已料到。她要想辦法守住自己得來的一切，正因如此，趙飛燕自進宮之日起總是謹言慎行，對皇後恭謹謙卑，每次見到都規規矩矩地執婢子禮，皇後漸漸消除了對她的戒備之心，並私下裏親昵地以姐妹相稱；取得皇後的信任好感後，趙飛燕又刻意與宮中粉黛結好，打消大家對她的敵意。可以說趙飛燕的這場愛情保衛戰初戰告捷。成帝劉驁對她的寵愛有增無減，封賞也源源不斷。可趙飛燕突然覺得這幸福如同“洪水猛獸”來得迅猛突然；又恰如燦爛煙火會轉瞬消散。在宮中待得時日久了，趙飛燕突然懷念起和妹妹合德一起的日子。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自己富貴榮華，怎能不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分享呢？思來想去，讓妹妹合德進宮才是上策。這樣一來可以化解姐妹的思念之苦，令妹妹合德也盡享榮華；二來要想在這爾虞我詐的後宮走得長遠，總要有自己推心置腹的人，妹妹合德無外乎是最好的人選；也許此時的趙飛燕過於自信，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幾近周折推薦給皇上的新寵——自己的妹妹趙合德自打進宮之日起，就將曾專屬於自己的萬般寵愛帶走。

其實妹妹合德無意爭寵，她能有今天完全要感謝姐姐趙飛燕，可是誰想這風流成性的成帝偏偏對趙合德一見傾心，對她寵愛的程度絕不亞於當年的趙飛燕。

生得繁華如風過耳，趙飛燕要努力去捕獲這虛無縹緲的風。令她慶幸的是妹妹合德懷著對自己的親情恩情，事事都聽她的計劃吩咐。所以既然得不到成帝如初的愛，那麼她更要利用皇上對妹妹的專寵去彌補他對自己的傷害。後宮的女人人人都想讓皇後的桂冠落在自己頭上，能夠萬人敬仰，母儀天下。可當初想當皇後的想法在趙飛燕內心剛一升騰的時候，她還是被自己嚇了一跳。寂寞的路走起來漫長艱難，長安的深秋，夜晚寒涼如水。趙飛燕卻心如火焚。此時的成帝大概在妹妹合德那裏，兩情款洽，溫柔如春……趙飛燕明白女人的姿色總不能長久，受寵幸也是一時的，所以封後一事必須趁熱打鐵，抓住實權性的東西才能走得長遠，愛最終淪為欲望的奴隸……

不出趙飛燕所料，妹妹合德還是很配合自己的封後計劃，二人一拍即合。她們二人對成帝柔情蜜意，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姐妹倆借著成帝沉溺歡愛之際，向成帝痛斥許皇後種種莫須有的罪名。生性風流的成帝完全沉溺於趙氏姐妹的妖言魅惑中，姐妹倆的話當是信以為真，更是言聽計從。不久之後，昏庸的成帝便廢掉許皇後，冊立趙飛燕為後，並封趙合德為昭儀。

“歡娛時短，寂寞日長。成帝是我最愛的男人，他威猛莊嚴，權力無上。他擁有無數的美麗女人，他也曾深深地迷戀過我，如今，卻投到我最親近，最疼愛的妹妹——合德的懷中……”此時昭陽宮呈現秋暖一片，而趙皇後趙飛燕的東宮卻淒清寒涼。“難道我隻能任憑自己紅顏消殘，孤獨清冷地度過我的餘生？”

一入宮門深似海，就是皇後也無法得免，二十歲正是花開的年齡，芳華虛度，野心勃勃的趙飛燕豈能甘心於此！就讓劉驁一心撲在妹妹合德身上吧，眼下關鍵的是要穩住自己得之不易的一切，尤其是人人都在覬覦的皇後之位。然而，令趙飛燕苦惱的是，她和妹妹合德一直沒有生育。在後宮，母以子貴的例子比比皆是。而成帝劉驁至今沒有一個繼承子嗣的人。趙飛燕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有一個兒子對她這個皇後的意義，如果當年許皇後膝下有子的話，也不至於因她們姐妹二人的幾句妖豔穢語就被廢棄。看來眼下盡早為皇帝誕下龍子才是穩住皇後寶座的關鍵。

欲望將趙飛燕推向了淪喪與瘋狂的深淵，她自知從皇帝那裏很難再得到什麼，於是便想出借種生子的荒唐計策，並大膽地實施了。趙飛燕悄悄從長安城貴族子弟裏挑選年輕美貌，身強體壯的精壯男子來東宮假扮侍寢宮人，卻與他們恣意苟合，歡娛。她完全忘記她的目的是想借種生子，也忘記自己還身為一國之後，她樂此不疲地縱情於肉體的苟合歡愉……此時的趙飛燕不再清麗單純，她將一個皇後的尊貴與高雅徹底顛覆，在敗壞淪喪的暗途中越走越遠……

趙飛燕的如意算盤沒有打成，她將長安城的精壯男子幾乎用了個遍也沒能讓自己懷孕。妹妹合德幾乎夜夜受皇上臨幸，卻也不見動靜。姐妹二人想懷孕想得發瘋，同時更加擔心別的宮妃懷孕奪寵。想要的絞盡腦汁也得不到，害怕發生的又偏偏發生。公元前一二年曹宮女誕下龍子，一年之後，許美人再度生子。相比懷孕的困難，弄死兩個嬰孩兒還是比較容易的，更何況孩子的親生父親——那個昏庸至極，早已被姐妹二人傀儡的成帝又是如此“配合”。人一旦做了壞事，就像是隱入泥淖，愈陷愈深而無法自拔。日子久了，原先的罪惡感反而逐漸衝淡，而愈益變本加厲，終至肆無忌憚……

“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瑲琅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兩個無辜的嬰孩兒終沒逃脫趙飛燕的魔爪，大漢的後宮被趙氏姐妹攪得血雨腥風。

公元前7年，成帝劉驁死在了他的“溫柔鄉”——趙合德的床上，合德百口莫辯背上了謀殺皇帝的罪名，自知氣數已盡，自殺而亡。之後，趙飛燕憑借新皇帝劉欣成為了沒有任何權威的皇太後，但劉欣卻是個短命鬼，做了六年的皇帝便一命嗚呼。劉欣死後，趙飛燕再無依靠，她空守往昔的記憶，懷懷念念，悲悲切切地消磨著此生最後的光陰。

好長好美的一個夢，這無與倫比的輾轉纏綿使趙飛燕真的不願就此醒來，往生的繁華如風過耳，但最終她還是驚醒於被貶平民的噩耗之中，這莫大的皇宮建陵再無她一席之地，她那驚豔四座的輕舞背影也四下裏彌漫消散，漸漸的，越來越淡……

“醒夢流連醉散，苦味愁濃，淚弦初斷。”趙飛燕自知大勢已去，伴著漫天飛花，最後一次以《歸風送遠》之曲輕舞於北宮……浮華一生，淡忘一季；空有回憶，打亂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