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又落了兩日,第三日,護國山下的路總算被清理了出來。
困在山上來祈福的高門貴戶都陸陸續續下山去,雪道裏的馬車連綿不絕,隻這將軍府的車夫犯了愁。
二姑娘薑婉柔身邊的丫鬟蓮枝摔斷了腿,隻能坐在車廂裏。
如此一來,本該坐在裏頭的五姑娘便沒了位置。
好在她是個善解人意又好說話的姑娘,站在車廂外擺手道:“我沒關係的,二姐姐帶著蓮枝先回去罷,回頭再來接我便是。”
薑婉柔怎能單獨放她在這裏。
周圍山道上來往的都是上京城裏的高門貴戶。
多少雙眼瞧著,傳出去,回頭鬧出個苛待庶妹的話頭來,她將軍府嫡女的聲名怕是有損。
正猶豫僵持間,有別家車夫見了特來行禮一問,“二位姑娘,可是出了什麼難處,需要幫襯?”
原是宋國公府的馬車今日也下山去,宋庭樾見她們久未動身,特命人前來詢問。
“也不是什麼大事。”
薑婉柔認出這是宋國公府的車夫,溫婉一笑,又頗有些為難道:“我的貼身丫鬟摔了腿,不能行走,隻能坐馬車。如此一來,我府裏的馬車怕是坐不下了。”
山路難行,即便是貴人出行也隻乘輕便馬車,車廂狹窄局促,難容三人。
車夫回主家回話。
不遠處宋國公府的馬車車簾旋即叫人從裏間撩起。
郎君坐於車廂裏,看過來的眉眼溫潤疏朗,如沐春風,“既是如此,便坐我的罷。”
宋庭樾是獨身上山,車廂裏尚且還有一人的位置,如此倒是正正好。
眼下薑婉柔和蓮枝已上了馬車,車廂外隻有雲蕪一人獨自候著。
豆蔻自然而然以為此話是對著雲蕪所說,這便要扶著自家姑娘過去。
誰知車夫卻得了自家主子的話,過來恭敬對著車廂裏道:“薑二姑娘,我家主子請姑娘上馬車一敘。”
薑婉柔原本也是遲疑。
按理說,宋國公府馬車裏坐著的是她的未來夫婿,於情於理,都是她該過去的。
可是姑娘總是矜持的。
何況眾人眼瞧著,自己若是專程從車廂裏出來換雲蕪,未免太過殷勤了些。
她到底是學女則女誡,知書識禮的深閨姑娘,心有顧忌。
未料郎君心思竟然如此細膩,主動讓人過來相邀於她。
這無異於是撞進她心坎兒裏了。
薑婉柔且驚且喜,卻仍維持著大家閨秀的風度,慢條斯理從車廂裏出來,舉止端莊。
她緩緩走向宋國公府的馬車。
自有貼心的郎君出來伸手攙她,他極其細心,進車廂前還替她撣落肩上零星的落雪,又以手懸在她頂上,擋住落下的車簾。
這樣溫柔妥帖的郎君啊!
來往者各家女眷甚多,無不滿眼豔羨。
以帕遮唇,竊竊私語,“都說宋國公世子和薑家的二姑娘是天造地設,男才女貌的一對佳偶,原先還隻當是傳言,如今一看,當真如此呢!”
“是啊!豈止是佳偶,你看世子爺生的這等相貌氣度,還這般溫柔細心,這薑家姑娘當真好福氣,這才是叫人豔羨得緊呢!”
這些話或多或少傳進薑婉柔耳裏,她悄悄抬眸看一眼宋庭樾,滿心歡喜無以複加。
同樣的話雲蕪也聽見了不少。
嬌俏柔弱的少女,眼底卻冷冷。
眼見薑婉柔進了宋國公府的馬車,才鬆開掩在寬大衣袖中緊握的手,轉身提裙,上了自家的馬車。
車簾撩起,蓮枝正坐在裏頭。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蓮枝冷哼一聲,別過眼去,半點沒將她這個主子放在眼裏。
雲蕪麵色不鬱,也懶得搭理她,自去一旁坐著。
本該一路相安無話。
偏偏蓮枝心裏實在是氣不過,有心要問她個究竟,索性直截了當開口,“五姑娘,現下你我身邊也無旁人,你不如索性告訴我,我和蕉葉這次的事究竟是不是你幹的?”
雲蕪看她,“你不知?”
不是好奇,而是疑慮。
疑慮她怎如此之蠢,身在局中,都不能窺見真相,當真是蠢得可憐。
蓮枝聽出她話裏的鄙夷,氣急敗壞,“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雲蕪不欲與蠢人多話。
她轉過頭,撩開車窗落下的簾看向外麵。
正是雪覆山林,滿目皆白。
這樣的時候,有隻纖纖玉手從馬車裏探了出來,撩起車簾,年歲正好,豆蔻芳華的少女探頭望著車窗外,黛眉玉肌,容姿嬌柔,垂首低眸間,都是嬌弱惹眼的憐惜。
山道上還有來接自家女眷的馬車。
臨淮王府的三公子就在其中。
兩輛馬車相交而過時,他瞧清了對麵姑娘的臉,眼底的驚豔一閃而過。
可惜姑娘車窗的簾很快就落下來。
是蓮枝伸手打落,她一肚子火氣,“我和你說話呢!你做甚麼不理我?”
她心裏實在厭惡極了雲蕪。
這是個虛偽至極的姑娘。
她在將軍府所有主子跟前都是柔弱乖巧的,裝得副善解人意的好模樣,可是私底下對待她和蕉葉卻總是陰陽怪氣,不甚搭理。也難怪她們兩個在府中總是與雲蕪不對付。
尋常在將軍府還好。
薑婉柔總是偏幫自家丫鬟的,是以蓮枝和蕉葉從未受什麼委屈。
隻這次在護國寺不同。
蓮枝斷了腿,蕉葉傷了臉,卻還得顧惜著將軍府的聲名,生生將這委屈吞下肚去。
蓮枝跟在薑婉柔身邊,跋扈慣了,哪能受得了這委屈。
眼見現下要回府,馬車裏又隻有她與雲蕪兩個人,這便連主仆尊卑也不顧了,你啊我啊,囂張至極。
雲蕪看她如看猴戲,“二姐姐身邊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丫鬟?”
她話裏滿是對薑婉柔的惋惜。
這便更是觸了蓮枝的逆鱗。
她眼一瞪,“你找打!”
蓮枝不是沒有打過雲蕪。
便是蕉葉,前些時日不也趁機扇了她一巴掌。
但那都是在薑婉柔跟前。
現下她的手剛一揚起來,就叫雲蕪擒住。看著纖細柔弱的少女,力氣卻是極大。蓮枝一時被她製住,動彈不得。
“你......你想要幹什麼?”
蓮枝語氣依舊跋扈。
雲蕪靠過來,在她耳邊輕喃細語道:“你說我要是現在把你推下馬車,你另一條腿是不是也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