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蕪學著她姐姐的模樣,淚水漣漣,吞聲語泣,這樣可憐,任是誰也不忍苛責。
更何況她又說,“說到底,此事我與蕉葉都有錯。她打了我,我害了她,如今已算是兩清了。但若是姐夫說出去,告訴了二姐姐,叫府中長輩知曉,蕉葉怕是還得再受責罰。”
奴仆欺打主家,是大罪。
便是就此捆了叫牙人發賣出府去也不為過。
“姐夫就算不為了阿蕪,也要為二姐姐想想。蕉葉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丫鬟了,若是被發賣出府去,二姐姐得多傷心呀!”
她有數不清的由頭來為自己辯駁求情。
宋庭樾垂眸看她。
他知道她心思深,主意多,麵上說的這樣冠冕堂皇,實則不過是為自己開脫罷了。
可他到底是心軟了。
她那日雙膝上駭人的傷不是作偽,今日的巴掌印亦是實實在在打在麵上。
她是有錯。
畢竟是事出有因。
更何況,她走到他跟前,個頭隻到他胸口。
這般仰頭看著他,盈盈水眸中都是哭出來的淚,當真可憐。
到底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罷了。
“此事就此作罷。”
他道,又沉鬱著聲提醒她,“倘若再有下次,我定報與將軍府,嚴懲不貸。”
擬舟是看著雲蕪脫身離開的。
她在此地待得久了,怕被人瞧見,轉身時步履匆匆,半點也沒有耽擱。
太過倉促,就連雪地裏遺留的佛珠也未來得及揀。
自有擬舟將其拾了呈給自家公子。
宋庭樾將那佛珠接過,撚在指間,細細摩挲。
小葉青檀的念珠,質地溫潤。
是極尋常的佛珠。
護國寺聲名在外,來此祈福的香客大多都於佛前求上這麼一串,以圖庇佑。
這樣尋常易見的佛珠,便是在寺廟的地上偶然出現那麼一兩顆,也並不顯眼,不會有人放在心上,隻以為是誰不慎遺失了去。
或縱是叫人覺察出來,這佛珠與蕉葉和蓮枝二人摔倒之事有幹係。
有這佛珠的香客泛泛,不知凡幾,也實在無從查起。
她什麼都考慮到了。
隻是沒想到,扔佛珠的時候會叫他當場撞見。
耽擱這麼長時間,摔下高階的蕉葉已叫人抬走送去僧醫處診治。
雪地裏一攤鮮紅極其顯眼,是她摔破的額上淌下的血,觸目驚心。
——蕉葉到底是摔破了相。
她跌下高階時額頭觸到了石階上,破開了個口子,不大,又正巧在額上,被額前的鬢發遮擋住了,尋常注意些也是瞧不見。
隻是姑娘都愛俏,誰能忍受得了自己臉上平白無故留了道疤。
蕉葉大發脾氣,連手裏的銅鏡都砸了。
她跪去薑婉柔麵前哭訴,“這定是五姑娘幹的!前兩日蓮枝才斷的腿,今日奴婢又從長廊上摔下來,這護國寺裏人這麼多,怎麼旁人都沒事,偏偏就我和蓮枝生了差池。這分明是有人針對我們。姑娘,您要為我和蓮枝做主啊!”
蓮枝也在旁邊附和,“原先奴婢還不敢斷定,怕是自己想茬了去。如今蕉葉竟然也出了事,那便篤定是五姑娘做的了。她平日在府裏便不安分,總生事端,難道如今姑娘還要縱容她嗎?”
身邊接連兩個親近丫鬟都出了事,薑婉柔心裏也是心煩意亂得緊。
她不耐坐去榻邊,執帕揉了揉額角,“你們都說是她幹的,可有人拿出實證來?”
蕉葉蓮枝當即噤了聲,麵麵相覷。
沒有實證。
雲蕪做事向來滴水不漏,叫她們拿不出證據。
薑婉柔歎口氣,“沒有實證,平白無故你們叫我拿什麼去治她的罪?”
蕉葉是個心直口快的,脫口而出,“那平時不都這樣嘛......”
她聲音越漸越小,是薑婉柔掃過來的眼風,叫她自知失言。
薑婉柔看著她,語氣也是難得的冷,“尋常是在府中,如今豈能相提並論?”
從前在將軍府裏,關上門來,後宅裏且由她們折騰,便是沒有實證,隻要起了疑心,皆可算在雲蕪頭上。
可是如今卻是在護國寺裏。
出了那道府門,雲蕪到底是將軍府的五姑娘。
薑婉柔與她可是一府同出的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更何況還有宋庭樾。
薑婉柔想起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對蕉葉二人道:“你們要公道,回府去我自會替你們報了母親知曉。隻是如今,你們且安分些,不可再生事端。”
她嚴肅正經起來,自有主子的一番威嚴在。
蕉葉和蓮枝兩人哪敢不從,皆垂首,乖巧應下,“是。”
蕉葉破相的消息傳到雲蕪耳裏。
豆蔻正拿著那瓶芙蓉玉露膏為她塗膝上的傷,膏體冰冰涼涼,觸到斑駁紅腫的傷上也是溫潤清涼的,一點兒也不覺得疼,比之先前的琥珀膏不知好上多少。
“這芙蓉玉露膏果真是好東西。”
豆蔻小心翼翼上藥,不無感慨,“難怪是宮裏的禦醫調製的。這下好了,姑娘往後上藥再不必疼了,剩下的藥膏奴婢可得好生收好。”
又說起在外頭聽說的蕉葉破相一事,憤憤難平,“可算是老天有眼,叫她平日裏待姑娘猖狂,如今算是報應在她頭上了。”
豆蔻還記得她打雲蕪的那巴掌,隻以為是因果報應。
隻是她又擔心,“哎呀,如今蕉葉和蓮枝都出了事,她們不會又將這些事怨怪到姑娘頭上來吧?”
平日裏雲蕪在將軍府多委屈。
但凡後宅生事端,雲蕪皆躲不過去。
反正她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庶女,府裏沒有人在意她,自然也不會有人替她撐腰出頭。
她在將軍府裏,是連丫鬟也可以隨意欺辱的存在。
豆蔻為自家姑娘抱不平,看著她膝上的傷,不由紅著眼道:“同樣都是將軍府的姑娘,怎的姑娘和二姑娘的處境就相差如此之大?”
雲蕪卻是沒心沒肺的性子,豆蔻說這許多也沒聽進耳裏,隻一心惦記那芙蓉玉露膏。
“這東西可真好呀!”
她看著那芙蓉玉露膏,彎著眉眼,低語喃喃道:“這樣好的東西,要是今後一直有,就好了。”
“怎麼可能一直有。”
豆蔻塗好藥,將姑娘挽著的裙裾輕輕放下來,隨口接過她的話,“這芙蓉玉露膏是二姑娘去宋公子那兒為姑娘求的,往後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薑婉柔為何去替雲蕪去求這芙蓉玉露膏,便是豆蔻也看得分明。
不過是因著眼下在這護國寺裏,為自己搏這嫡姐的好名聲。
等回頭回了將軍府。
這樣的好事自是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