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家鎮,皇協軍第七混成旅騎兵營營部。
與鎮口的蕭瑟和懶散不同,這裏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酒肉香氣和劣質脂粉的甜膩味道,像一塊在夏日裏即將腐爛的肥肉。
營長石友三的辦公室裏,更是將這種腐朽奢靡的氣氛推向了極致。
上好的梨花木八仙桌上,擺滿了從縣城裏運來的山珍海味——紅燒肘子、醬香扒雞、清蒸鱸魚......在戰火紛飛的晉西北,這桌酒席,足以讓尋常百姓家過上一個肥年。
此刻桌邊正圍著四個人,推杯換盞,劃拳行令,好不熱鬧。
主位上坐著的正是騎兵營營長石友三。他約莫四十出頭,生得肥頭大耳,麵色因為縱欲和酒精而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油紅色。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日式呢料軍服,領口卻敞開著,露出裏麵油膩的脖子,與這身象征著“武士道精神”的軍裝格格不入。
“來來來!王翻譯,兄弟我再敬你一杯!”石友三端著一個青瓷酒杯,滿臉堆笑地對著下首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留著八字胡的瘦小男人說道,“這次從太君那裏搞來的這批藥品,要不是您在中間牽線搭橋,我石某人哪有這個本事!這批貨一出手,咱們兄弟又能換不少金條!”
被稱作王翻譯的男人,名叫王岩,是縣城裏日本憲兵隊的翻譯官。他聞言,矜持地推了推眼鏡,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石大營長客氣了。咱們都是為皇軍效力,互相幫襯是應該的。不過這批藥品,您可得抓緊出手,夜長夢多。”
“放心!我辦事,您放心!”石友三拍著胸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泛起得意的紅光,“我早就聯係好了下家,是晉綏軍那邊的。他們缺醫少藥,價格比市麵上高三成!轉手之間,咱們就是幾百根小黃魚的利!”
“哈哈哈,那我就提前恭喜石大營長發財了!”
“同喜同喜!有財大家一起發嘛!”
幾人正笑得前仰後合,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砰”的一聲,從外麵粗暴地撞開。
“營......營長!”
一個偽軍士兵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正是劉麻子派來的那個親信。他跑得太急,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地,撞翻了一張茶幾,上麵的茶壺茶杯碎了一地。
“混賬東西!”石友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沒看到老子在招待貴客嗎?慌慌張張,死了爹還是死了娘?”
那士兵顧不上疼痛,從地上一躍而起,跪在地上,因為激動和恐懼,聲音都在發顫:“營長!都不是!是......是發財了!天大的橫財送上門了!”
“橫財?”石友三眉頭一皺,與王翻譯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
“說!怎麼回事?要是敢消遣老子,老子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不敢!小的不敢!”那士兵咽了口唾沫,將劉麻子交代的話,添油加醋地學了一遍:“報告營長!鎮口來了四個人,自稱是黑雲山青龍寨的土匪!他們說......說山寨被人端了是帶著最後的家當,來投奔您老的!”
“土匪?”石友三的興趣頓時去了一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什麼阿貓阿狗的土匪,也敢來投奔老子?打發幾塊大洋,讓他們滾蛋!”
“營長!您先別急!”那士兵看營長要趕人,急得滿頭大汗,“他們......他們送來的‘見麵禮’,可不一般啊!”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裏,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樣東西,高高舉過頭頂。
正是李雲龍扔給劉麻子的那根小黃魚!
“當”
士兵將金條放在了八仙桌上,那純粹的金黃色澤,在明亮的燈光下,瞬間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屋子裏的喧嘩聲,戛然而退。
石友三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一把抓過那根金條放在手心裏掂了掂,又學著電影裏的樣子,放在嘴裏狠狠咬了一口!
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清晰的齒痕,讓他渾身的肥肉都激動得顫抖了起來!
“這......這是他們給的?”石友三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是!是他們那個大當家的隨手就扔給了守門的劉麻子,說是給兄弟們喝茶的!”士兵連忙說道,“劉麻子說他們還推著一輛大車,蓋著帆布,沉甸甸的看著......看著像是軍火!”
軍火?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石友三那被酒精和貪婪填滿的大腦!
能隨手扔出一根金條當茶水錢,還推著一整車的“家當”......
石友三的呼吸,瞬間變得無比粗重他仿佛已經聞到了一股混雜著黃油和硝煙味的令人瘋狂的財富氣息!
“他們有多少人?”石友三強壓下心中的狂喜,沉聲問道。多年的鑽營和算計,讓他保持了一絲最基本的警惕。
“就四個!”士兵立刻回答,“一個大當家的帶著三個手下。看著......看著像是剛打完一場惡戰,個個帶傷,狼狽得很!”
四個......狼狽不堪的殘兵?
石友三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眼底深處,貪婪的火焰,已經徹底壓倒了理智。
在他看來這已經不是什麼投奔了。
這是四隻肥得流油,還自己拔光了毛的羔羊,主動送到了他的屠刀之下!
“營長,”一旁的王翻譯,眼中也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他湊上前,壓低聲音說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黑雲山那夥土匪,我聽說過,富得流油!他們這最後的家當,肯定不是小數目!要是軍火,咱們吞了實力大增!要是金銀財寶,咱們就發大財了!”
石友三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心中早已意動,但還是裝出一副謹慎的樣子:“可......這夥人是悍匪,會不會有詐?”
“能有什麼詐?”王翻譯不屑地冷笑一聲“營長您別忘了這裏是哪兒?是您的地盤!您手下有一個營的騎兵,四五百條槍!他們就四個人,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子?咱們把他們讓進來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先把他們的貨給看清楚了。要是真有油水,到時候是殺是留,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這番話,徹底打消了石友三心中最後一絲顧慮。
沒錯!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在這萬家鎮,他石友三就是天!
“哈哈哈!王翻譯說得對!”石友三猛地一拍大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誌在必得的囂張笑容。
他感覺自己就是那隻聞到了腥味的貓,而且這腥味,是如此的濃鬱,如此的誘人,讓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
“來人!”石友三對著門外大吼一聲。
“到!”他的親衛隊長,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立刻衝了進來。
“傳我命令!”石友三大手一揮,意氣風發,“讓一連和二連的弟兄們,都給老子把家夥事兒抄起來!從營部到鎮門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所有機槍都給老子架起來!子彈上膛!”
“再把我的衛隊都帶上!跟我一起,去鎮門口!”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殘忍而貪婪的微笑,補充道:
“老子倒要看看這黑雲山的大當家,給我石某人,送來了一份什麼樣的‘大禮’!”
“也讓他瞧瞧,我萬家鎮的門,可不是那麼好進的!”
一聲令下,整個騎兵營都動了起來。
原本懶散的偽軍們,在軍官的嗬斥下,手忙腳亂地開始布防。一挺挺歪把子機槍被架在了街道兩旁的屋頂和窗口,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通往鎮口的那條唯一的道路。
石友三則在一大群荷槍實彈的親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向著鎮門口走去。他走在人群中央,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即將檢閱戰利品的帝王,心中充滿了對未知財富的無限期待。
他已經想好了。
不管對方送來的是什麼,他都要定了!
至於那四個送禮的人......
石友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機。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等自己收下了這份“大禮”,這四個知道內情的土匪,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
他這隻聞到了腥味的貓,正一步步地,走向那個由獵人精心布置好的足以讓他萬劫不複的致命陷阱。